厂里的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后没几天，李怀德就找上了张霖的门。
到下班的点，张霖刚收拾完准备走，门就被敲响了。
张霖打开门，外边李怀德带着一脸的笑。
“老弟，准备回家了？”
“这不下班了，准备回呗。怎么了，老哥，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晚上有空没？我让柱子给做了点羊肉，咱哥俩喝点？有些日子没聚了。”
李怀德邀请得自然。
张霖笑了笑，略作沉吟。
他知道这顿饭的意思，也正好想听听李怀德这边又能掏出什么话来。“成啊，反正晚上回去也没什么事。我过去跟我媳妇说一声。”
“得嘞，那我先去食堂等你了。”
“行，一会儿见。”
张霖下去跟杨雪说了一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踱步到食堂后面专供招待的小餐厅。
李怀德已经在了，桌子上早就摆好了菜，还有一瓶酒。
见张霖进来，他立马笑着招呼：“老弟，快坐快坐。这也下班了，咱俩喝点。”
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酒。
张霖顺势坐下，“行啊，说实话，咱俩是有一阵子没一块喝两杯了。”
“可说呢，这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李怀德拿起酒瓶，给张霖倒上，“尤其这阵子，厂里乱的不成样子了。”
“是啊，千头万绪的，总算暂时消停点。”张霖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几下，附和了一句。
“来，老弟，先走一个。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李怀德举起杯。
“分内的事，谈不上。”张霖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酒不错，汾酒，醇厚绵软。
李怀德殷勤地劝菜：“尝尝这羊肉，内蒙过来的，嫩得很。”
张霖哈哈一笑，李怀德真是个妙人，“老哥，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跟车运回来的。”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这阵子忙忘了。”李怀德作势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
两人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两杯。
酒一下肚，气氛更松弛了些。
李怀德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换上一副感慨的表情：“说起来，真是世事难料啊。老杨，就这么突然间没了。”
张霖夹了一筷子白菜，嚼了几口，“你这话说的，跟他去世了似的，人家只是不在这当厂长了。再说了，你们以前不是挺不对付的吗？”
“不对付归不对付，这不是感慨一下子嘛。当初我跟老刘合起来弄了几次都没弄成，谁知道他自己挖坑自己跳。”李怀德又压低了些声音，“我就是觉得有点……你说他图个啥呢？就为了那点对苏联老专家的旧情分？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啊。”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张霖的表情。
张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个人感情代替不了组织纪律。他犯了糊涂，就得承担后果。没什么值不值的。”
“哎，也是。”李怀德见张霖滴水不漏，便顺着话头转了个方向，“不过话说回来，老杨这一走，厂里可是热闹了。老刘和老聂，这两天可没闲着。”
他脸上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争来争去，忙活半天，结果呢？部里一纸命令，竹篮打水一场空，厂长位子谁也没落着，还得在杨书记手下接着干。想想也挺有意思。”
张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老哥看得挺明白。不过，老哥对那个位置没什么想法？”
“我？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一个后勤的处级干部，上边还有个副厂长压着呢，怎么轮都轮不到我。”李怀德自嘲地摆摆手，又给两人满上酒，“比不上老弟你，稳坐钓鱼台，厂里刮再大的风，也吹不到您保卫处。”
“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不管谁当家，厂子的安全都得负责。”张霖语气平淡。
“那是，那是。关键还是你这位置重要。”李怀德捧了一句，然后像是无意间提起，“不过，部里这次的意思，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就这么空着？杨书记主持工作自然是没问题，可长期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吧？厂里总得有个挑大梁的。老弟，您消息灵通，部里领导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总得有个说法吧？”
他终于把话绕到了正题上，眼睛看着张霖，带着试探和期待。
张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放下酒杯，拿起汤勺舀了半碗羊肉汤，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
“老哥，你这可就是问道于盲了。”张霖笑了笑，“我一个公安系统的人，怎么知道工业部里的领导怎么考虑。咱们啊，就是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了。琢磨太多，没用。”
“嗨，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瞎操心。”李怀德立刻打了个哈哈，知道自己有点心急了，“主要是看着厂里现在这情况，有点着急。生产任务这么重，老是这么着，怕耽误事啊。”
张霖笑着用筷子点了点李怀德，“有杨书记掌总，刘副厂长抓生产，聂副厂长管后勤，乱不了。”
然后吃了口菜，“部里肯定有通盘的考虑，也许是在观察，也许是在权衡，到时候自然会有安排。急也急不来。”
李怀德连连点头：“你说得在理。还是你沉得住气，看得远。来，咱哥俩再来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杯。
李怀德知道从张霖这里套不出什么明确的内部消息了，但他并不失望。
张霖刚才那几句“观察”、“权衡”、“通盘考虑”，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也透出一点意思：部里对刘和聂都不完全满意，目前还在看。
这就够了。
他又开始聊些厂里的趣闻轶事，哪个车间又出了什么奇葩事，家属区又有什么热闹，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瓶汾酒见了底，两人脸上都带了点酒意。
饭局结束，两人从小餐厅出来。
晚风一吹，酒意散了些。
“行了，老哥，留步吧。回去慢点。”张霖在门口站定。
“好嘞，老弟回去也注意安全。”李怀德笑着挥手告别，看着张霖转身走远，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和算计。
他慢慢踱着步，往回走，心里反复琢磨着刚才张霖说的每一句话。
张霖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
他回想了一下今晚的饭局，笑了笑。
李怀德这个人，确实聪明，嗅觉灵敏，也很会来事。
厂里的这潭水，因为杨厂长的突然离场，才刚刚开始搅动起来。
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