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心中又是一动。
紫薇乃指代当今陛下,古柏又谓之何人?
当然是他荀彧。
原来,诸葛亮亦算出他可能无法离开许都。
乃求他看护陛下周全。
荀彧有些不解。
按说,如果陛下亡于许都,刘备正可以高举大旗,以存续汉室皇脉为由,登基称帝。
谁也说不出他半点不是。
那么,诸葛亮是真心的吗?
荀彧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不愿将一个人想得太坏,却亦不会将一个人想得太好。
当初力劝曹操除去刘备,便是认定其仁义之名,或为笼络人心的权术,未必是肺腑本真。
那么现在,他的想法又如何?
自刘备脱离许都之后,曹操常恨:“未听文若之言,至放虎归山。”
然观刘备成事至此,所谓之狡诈,皆为脱于绝境。
其待民待士,莫不仁义为先,赤诚相待。
声名播于四海,为天下人所钦仰。
可见其本心,终是光明磊落,非寻常权谋之辈可比肩。
这一刻,荀彧真产生了一个想法,带着汉帝一并投靠于刘备。
但,他还是放不下曹操。
他若行此举,曹操必被定性为乱臣贼子,遗臭青史,万劫不复矣。
哪怕他最终还是想做一个大汉的忠臣。
更何况,我若真带着陛下,去投奔荆州。
到时候,刘备虽可效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可有正统皇脉在侧,他又如何能自安于荆蜀,而不遭天下非议?
待天下大定,他又如何和陛下相处?
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守护陛下于皇宫之地。
但诸葛亮的信,还是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他觉得诸葛亮似乎和他是一类的人,都愿效忠于陛下。
今后,无论曹操统一天下,亦或是刘备统一天下,都会有向汉之人,为陛下护持纲常,存续汉祚。
“孔明,放心吧,有你我在,陛下不会遭逢倾覆之危,汉室香火亦能绵延不绝。”
此乃荀彧对千里之外的孔明,遥寄的一句承诺。
……
另一侧,曹冲终得许都之乱敉平之讯。
其实,在这场动乱开始之前,他就感受到了。
那他做了什么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做。
翻开贾诩临行前留给他的嘱咐:“公子非储贰之选,欲求安身,当远避锋芒,藏拙守愚。遇事需装聋作哑,不探不究;兄长成事,若有需要,便倾力相助,以示赤诚。
如此,方可立身于朝堂,得蒙荫庇,而备受重用。”
坦率而言,曹冲年轻气盛,一如曹植一般,急于展露自己的才华。
但和贾诩,他学到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身有重疾,又非嫡出。
父亲虽喜自己,但若立嗣子,必在二哥与四哥中择选。
贾诩曾多次向曹冲细述历代兄弟阋墙、祸乱家国的典故。
告诉他,千万不要参与争嗣之事。
而每言到此,贾诩就痛心不已。
他看到了曹家兄弟反目成仇的隐患,也知道埋下这隐患的罪魁祸首当是何人?
倘若……
大公子若未曾殒命,凭其忠孝昭昭之节、超群拔俗之才、冠绝当世之勇,再加之四海归心之威望,必能承继大业,开创一代雄主盛世。
到那时……
还会有那种事么?
二公子可安守后方,捭阖众官,监察百僚,必成兄长督国之肱股;
三公子则纵马疆场,冲锋陷阵,戍守万里河山,终为兄长镇国柱石;
四公子引领文坛新风,以文心聚揽天下士心,以笔墨调和世间舆情,终可助兄以文安邦;
七公子则沉心擘画,运筹帷幄,于无声处洞穿世事玄机,先成算无遗策的绝顶谋士,后成经纬天地的相国之才……
不敢想,那画面该有多美。
……
只可惜,大公子曹昂既不复在焉,一切美好都将不复存在。
剩下几个身负绝世之才的曹家兄弟,谁又服得了谁?
贾诩每思于此,皆痛心不已。
于是贾诩不止一次肃然嘱曹冲曰:“汝兄弟若能捐弃嫌隙、相扶相济,同心一德,必能共襄伟业,臻于鼎盛;倘为储位之争而阋墙构怨,终至骨肉相残、喋血禁闱,祖宗基业必遭倾覆,身家宗族尽皆覆灭矣!”
曹冲也记在心里。
故而,当许都风云渐起,他察知端倪,遂决意杜门谢客,托病静养,一概不问外事。
然曹植不然。
仍广纳宾客,宴饮无辍,席间吟诗作赋以逞才,酒酣则狎妓寻欢而纵逸,于周遭山雨欲来之势,全然不顾也。
这是文士的浪漫。
却是政客的死穴。
而相较之下,曹丕反倒成了此番许都危难之中,为曹家立下最大功勋的公子。
许都上下,皆感公子之恩威。
俱拜服于其麾下。
曹丕也因此,获得了更多许都的实权。
从而限制了曹植宾客往来。
曹植自不满曹丕所为,言语间多有抱怨,有心联合曹冲与曹丕作对。
却不知,此时的曹冲已经来到了曹丕的府中。
他涕泗横流,伏于曹丕阶前,哽咽道:“兄长,乞如实相告,父亲莫非已然……”
见此景,曹丕遂感心安。
七弟竟然只带亲随,至其府上。
按说,此时曹丕有一百种方法置曹冲于死地。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伸手将曹冲扶起,勉力牵起嘴角笑道:“七弟宽心,父亲不过尚未还朝,外间流言蜚语,何足轻信。乱党已平,局势大安,不必过虑。”
孰料曹冲方起,复又“噗通”跪倒,泣音颤颤:“兄长!小弟府中护卫寡弱,方才乱象惊魂未定,若有乱徒闯府,小弟恐遭其戕害!父亲不在,求兄长容我暂居府中避祸,万望垂怜……”
说完,又胆怯哭泣。
看曹冲这个样子,曹丕心中涌出一丝怜悯。
冲弟虽有长智之能,却到底还是个孩子。
父亲对他的关爱太多太多,导致他难以自立于危局。
同时,曹丕也看得出。
眼前的弟弟,并无和他争嗣之心。
曹丕彻底放下心来:
既如此,我这个做兄长的自要担起父兄之责。
“好吧,冲弟,父亲归来之前,你就留在我府中,需要什么尽管和为兄说……”
“我……”曹冲面显为难,欲言又止。
“说吧,为兄一定尽力为你办到。”曹丕用手指轻轻抹去曹冲脸上的泪痕,很温柔的说道。
曹冲犹豫一下,说道:“我想让四哥也过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