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孤岛的晨雾还未散尽,海浪温柔地舔舐着沙滩,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湿痕。
韩牧、李慕蝉六人的身影在这片孤寂的沙地上显得渺小,却也带着一种即将远行的、凝重的生气。
他们的行囊早已收拾停当,不过寥寥数物——一些清水干粮,几件紧要物事,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心。
李慕蝉一袭青衫,站在浅水处,望着那艘随着潮水轻轻摇晃的旧船。
韩牧默默地将最后一个水囊系好,动作沉稳,目光却时不时掠过李慕蝉清瘦却挺拔的背影,与一旁那位面色白净、眉眼间总带着三分阴郁七分沉寂的中年太监。他们三人,便是今日要登岛一探的主角。
周伯通则像孩童般,早就在齐膝深的海水里蹚来蹚去,惊起小小的浪花与银鱼,嘴里不住地“咦咦哦哦”,对即将开始的航行充满无限好奇。
李师婉与段清洛两位女子,并肩站在稍高的沙丘上,海风拂动她们的衣袂与发梢。
李师婉的眼中有着担忧,但更多的是安静的支撑;段清洛则望着无边无际的深蓝,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船吧。”中年太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海风的呜咽压了下去。
那声音里没有宦官的尖利,只有一种被岁月与宫廷磨砺过的、金石般的质地。
众人不再多言,依次涉水登船。船身吃重,微微下沉,又稳稳浮起。
周伯通最后一个跳上来,带着一身水汽与兴奋。
韩牧与李慕蝉解开系在礁石上的缆绳,长篙在岸边一点,船便缓缓荡离了这片他们生活了许久的侠孤岛。
李师婉与段清洛扬起那面用岛上植物染料染就的、不算规整的帆,海风适时鼓满,推着他们驶向更广阔、也更不可测的幽蓝。
侠孤岛的轮廓在视野里渐渐模糊,缩成一道青痕,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四周只剩下天,海,与这一叶孤舟。船头劈开平静的海面,留下长长一道逐渐散开的白浪,像是他们与过往之间一条正在快速湮灭的轨迹。
航向已转为正南。中年太监从怀中取出一卷明显年代久远、边角磨损严重的皮质海图,小心摊开在船舱内一块平板上。
李慕蝉俯身过去,两人低声交谈,手指在海图上游移。那图上线条简略,岛屿星罗,唯有在极南一处,用朱砂点了一个小点,旁边以古篆标注“侠客”二字,周围是密麻麻的漩涡状符号与未明的注解。
“按图所示,结合我们离岛时的星位,”李慕蝉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沉静,“侠客岛尚在南海极深之处。以此船速,若风向不变,需一日一夜方可抵达图中所标的大致海域。”
中年太监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朱砂点周围代表暗流与礁区的阴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此点周遭标记含糊,险恶之象环生。即便到了那海域,要寻得确切门户,恐也需时日。”
“意料之中。”李慕蝉直起身,目光投向船帆桅杆之巅,仿佛要望穿这无尽的苍穹与碧海,“侠客岛若轻易可至,其秘密早已不存于世。这番寻觅,本就是应有之义。”
他们的对话,船头众人听得清楚。
周伯通不知何时已爬到桅杆半腰,像只猿猴般挂着,闻言大声道:“要找便找!这大海茫茫,好玩的东西定是藏得最深!哈哈,你们看那远处,是不是有鱼跳起来了?”他指着左舷外一片闪烁的银光,乐不可支。
李师婉与段清洛相视一笑,紧绷的气氛因周伯通这天真的欢喜略略松缓。
她们的任务,便是与周伯通一起,驾着这艘船,在可能危机四伏的侠客岛外围等候。不登岛,却同样是这趟冒险不可或缺的依托与退路。
大船继续向着南海深处航行。日头渐烈,又缓缓西斜,将天空与海面染成金红。夜晚降临,星河倒悬,海天仿佛融为一体,船行其间,宛如滑行于梦境。
周伯通对这番景象惊叹连连,夜半时分仍不肯入睡,抱着膝盖坐在船头,痴望星空,偶尔发出傻笑。
李师婉与段清洛则轮流掌舵,守着风灯,警惕着四周漆黑的海面。
第二日午后,根据海图与日影判断,他们已进入那片标记的海域。
海水颜色变得更深,近乎墨蓝,海流也明显复杂起来,有时船身会莫名地轻颤。举目四望,依然是海天一线,并无丝毫岛屿的踪影。
中年太监再次展开海图,与李慕蝉、韩牧一同细细研判。周伯通也凑过来,看了半晌那鬼画符般的图案,挠头道:“这画图的家伙定是喝醉了酒!依我看,不如我们绕着这大片地方兜圈子,总能撞见!”
李慕蝉闻言,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却更加幽深。他离开舱内,复又走到船头。
前方,海雾不知何时淡淡升起,给无垠的蓝色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韩牧跟了出来,站在他身侧。“师兄说得虽直,却也是实理。大海藏物,有时靠的并非仅是图表。”
李慕蝉缓缓颔首,沉默片刻,忽然道:“韩小子,你看这汪洋,千古如是,吞吐日月,涵纳百川。人生于其间,不过蜉蝣一瞬,舟楫一叶。”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穿透海风的力量,“穷尽一生,所见所历,相较于这天地之浩瀚,不过沧海一粟。武功再高,谋略再深,终有尽时;权位再重,情爱再浓,难免黄土。”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的雾,看向了某种渺远的、常人无法触及的彼岸。
“唯有超脱这具皮囊束缚,挣脱凡尘因果,窥得长生之秘,达至神仙境界,方能真正超然物外,与这天地同寿,共这瀚海长存。这,便是我明知此行艰险莫测,亦必须前往侠客岛一闯的缘由。”
这番话,他说得平静,但其中蕴藏的炽热与决绝,却让韩牧心头微震。
一旁的中年太监不知何时也已来到船头,听着李慕蝉的话语,脸上那惯常的凝重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极为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他望着迷雾深处,仿佛那里不仅有侠客岛,更有他毕生追寻或逃避的某些东西的答案。
周伯通似懂非懂,却拍手笑道:“你这说得玄乎!不过听起来还算很有意思!做神仙是不是就能天天在海里捉大鱼,在天上追鸟儿玩了?”
李师婉与段清洛也走近来。李师婉轻声道:“无论前路如何,我们一定死死等候。望君珍重,早日归来。”
海雾似乎更浓了一些,将大船温柔地包裹。帆依然鼓着风,带着一船心思各异、目标却隐隐指向同一处神秘之地的人们,向着南海更深处,缓缓驶去。
前方是未知的岛屿,是传说的秘密,也是每个人心中那片亟待探寻的、属于自己的“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