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和郑家收生土豆的消息在响水村传开了。
家家户户议论着,但是多少文钱收、收多少斤……还没有数,说是要等秋收后才能定。
汉子们盼着秋收报价,琢磨这条卖生土豆的路子是否可行。哥儿女娘们却在讨论请人干活的事,洗土豆、切土豆、煮土豆……这些活儿他们都能干啊,一天二十五文,不用走远路,还能回家吃饭。
去年卖干土豆片的几户人家却在嘀咕,今年收生土豆,那干土豆片是不收了吧?
响水村有田地的,谁家没种土豆?这消息传得快,就连山脚猎户一家也知晓了。
李家父子正在地头闲逛。
李力给小树削了一根适合他手掌大小的锄头柄,趁手,不重,小孩这会儿正像模像样地握着长柄锄头挖地,还不到挖土豆的时候,两人是来除除草,看看土豆植株。
小树心痒痒,回想去年挖土豆的快乐,他忍不住扯了一颗土豆植株,松软的泥土翻开,带出一串黄澄澄的土豆,他惊呼道:“哇好多啊!就是有点小……”
过了一把瘾头他又后悔了,再过一段时间,土豆能长更大颗。
“幸好阿娘没把两亩旱地租出去,”一亩种了花生,一亩种了土豆,春播是请了小鱼两位阿爹帮忙种的,那今年秋收……
小树提着那串土豆跑到李力身边,顶着太阳眯眼问:“阿爹!你一个人能不能收两亩地?”
没有阿爹时,他家要请人,有阿爹后就不用请了吧?
打猎的汉子认真学种地,闻言低头看晒得额头冒汗的小孩,扯了一下他带歪的帽子,平静道:“那不是还有你一起收吗。”
被当做一个有用劳动力的小孩听美了。
“嘿嘿,还有阿娘!”
“你阿娘不用。”
小树点点头,嗯,那就我和阿爹收吧,他又问:“土豆我们要卖去镇上吗,还是卖给郑则哥?”
撒了羊粪蛋的土豆产量可高了,一扯一大串,今年肯定丰收,冬天有吃不完的土豆,剩下的还能卖钱!
李力直起身子望向四周的田地,想了想,认真答道:“卖给他家省事,咱就两亩地,秋收不碍事,只是秋天我得抓紧上山打猎,没空闲张罗卖去镇上。”
秋天是农户的农忙季节,也是猎户打猎的最佳时机。
他补了一句:“回家再问问你阿娘吧。”
父子俩走到荒地时,小树从背篓里掏出刚刚挖的两颗土豆,让阿爹等一等,说完拔腿就往周家跑。
“辛哥儿!辛哥儿——”
两只大鹅闻声赶来,“呃啊”叫唤,扑扇着翅膀伸头在竹门前张望,李力慢慢走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
小树没喊来辛哥儿,刚拜完菩萨的鲁康先出来了,他身上沾染香的味道,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耐心:“小树。”
“鲁康,辛哥儿在家吗?”
“在的,你等一等,他在看小侄子。”
鲁康小心避开大鹅,打开竹门走到外头,等人站到跟前,小树突然发觉和鲁康说话要仰头,啊,好高……他莫名变得有点拘谨,这感觉像是在面对一个大人。
小孩和小孩之间,知道对方比自己大时没有太大感觉,没心没肺大呼小叫,发现对方个头和体型变化后,终于觉察出年龄差距了,真神奇。
“你要不要进去找他?我赶走大鹅。”
“啊?哦,不用了,那我下午再来找他吧……”
鲁康又朝他笑了一下,点点头往隔壁走去。
小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有点沮丧,他扭头朝大胡子方向看去,后者仍耐心等在原地,正想回家呢,辛哥儿的声音传来:“我来了!”
孟辛跑得有点喘,生怕到手的钱飞了。
“小树,你也要买莲蓬吗,一文钱三个。”
盛夏以来,前院浅口荷池荷花盛开,吸引村民驻足观赏,小孩们更是望眼欲穿,碍于叨人的大鹅不敢随便进院,纷纷挤在栅栏前央求孟辛分他们一朵。
说了一大堆好话,孟辛不为所动。
他扭头就去找了周爹。
周爹停下手里的活,问他:“辛哥儿,去年吃的莲蓬,还记得吗?”
“记得,莲蓬里有莲子,青嫩好吃!”
周爹赞许道:“没错,莲蓬有莲子,莲子鲜嫩时能直接吃,老了晒干,来年夏天和绿豆熬煮成粥。”
他这么一说,孟辛立马回想起婶娘煮的绿豆银耳羹,莲子熬得粉糯,加了银耳香甜滑软,入口绵绸,吊在井里冰上一天傍晚饭后吃,消暑又解馋,回味无穷。
孟辛懂了:“莲子值钱。”
“对,莲子是干货又是药材,”周爹慢慢引导,又问,“那你知道,莲蓬是从哪儿长出来吗?”
孟辛愣愣摇头。
他看见莲蓬时,莲蓬就在那里了。
观荷亭外日光闪耀,周爹让他去割荷花,要开得最盛的一朵,然后指着黄澄澄的花心给辛哥儿看,“这就是未长成的莲蓬。”
“花瓣凋落后,花心膨胀变成莲蓬,莲蓬孕育莲子。”
孟辛顿时心疼起来,“那我是不是割掉了一个莲蓬?”
荷花留在池子里也能看,花瓣凋落,还能长成莲蓬摘莲子吃,割下来,光看不能吃,好可惜啊……
周爹含笑不语。
他只交代,中庭荷池自家观赏,荷花供奉菩萨,前院荷花池由孟辛做主,“送人或卖钱都行,只不过咱们在村里生活,要讲究平衡和谐,你高价售卖、或村民索取无度,都是不好的。”
孟辛若有所思。
后来,小孩来问他通常只给荷叶,每个人都得一张,荷叶盖在脑袋上当帽遮阳也好玩,嘻嘻哈哈笑闹跑远了;若是大人来问要荷花,他很大方,二话不说割了就给,他知道大人不会天天来问……
莲蓬长成后,孟辛天天守在前院等人问,卖一文三个,粥粥哥说镇上卖两文钱一个呢!他还送荷花荷叶,一文钱能吃能看,买个开心,竟真有村民愿意。
一个夏天过去,孟辛赚了不少钱,这些钱由他处置,他又用来请周向阳几个割草。
全家人知道后乐得不行。
兜兜转转,一文钱没花,后院母羊叫一口荷花池养起来了。
“我不买,”小树努力踮脚,越过篱笆墙朝他递两个土豆,“辛哥儿,给你!傍晚捂在灶口热灰里焖熟,好吃的。”
孟辛突然有点愧疚,土豆放在门槛,他让小树等等,礼尚往来,熟练割了好几个莲蓬给他:“不要钱,给你吃!”
小树本想拒绝,孟辛眼尖瞧见有小孩往这头跑来,他一急,打开竹门直接塞到他怀里赶人:“快快快,拿着快回家吧!”
再不走,等会儿他就卖不成了!
两年来,家里三个小孩变化各有不同。
当初刚到郑家,孟辛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警惕防备,嘴巴紧抿,不爱说话,像只被捡回家的流浪小狗,生怕一出门就回不来了,抵触外出,郑大娘想带他去村中走走都不成。
孟久瘦得只得一身骨架子,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像竹竿人,嘴皮子利索得很,真话假话一起说,强撑一副气势汹汹的姿态。
鲁康生得个高,性子却十分胆怯,总是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人,在家不敢言明自己的感受,努力隐藏存在感。
养了两年多,三人脱胎换骨般换了个模样,自信大方,眼神明亮,神态安宁。
这日练习驾骡车,鲁康和孟久还沉浸在握缰绳甩鞭子的兴奋中,两人围着骡子嘀嘀咕咕,两只狗也跑来凑热闹,上蹿下跳,篱笆空地的动静没有一刻消停。
小九的嗓门全家笑过一轮了,可惜声音压得再低,也掩盖不住那破锣嗓子音色……
喊“大哥”时,声音猛然拔高、又突兀嘶哑消声,一惊一乍的,郑老爹啧啧感叹,家里都多少年没有这种笑话看了,且他一视同仁,鲁康开口他更是笑得不行。
“乐死人了,他俩凑一块我能乐一天。”
鲁康相反,他光长个子不变声。
饭量大干活多,体型跟着变,五官仍留有稚嫩,但背影瞧着已经是个成人的大小伙子了,结果一开口,能让人表情瞬间破裂。
嗐,就是个小孩!
“小九肯定是跑堂喊话喊多了,变声提前了,”郑大娘笑是笑,笑完又心疼孩子,“嗓门用多了,嗐。”
两小子的大哥站在一旁,想了想,提起自己意识到他们年龄时的惊讶,郑大娘却说:“什么十四五,鲁康十五了!小九秋收后也十五,辛哥儿十二,你这大哥咋记的?”
骂得郑则有点惭愧。
又有点惆怅。
四个长辈,三个半大孩子,一个夫郎,如今多了一个小娃娃。其中两个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过不了几年得帮着打算大事……郑老板压力有点大啊。
“大哥大哥,我们休息好了,快来继续教啊!”
鸭子叫了。
两人遥遥挥手,驾牛车骡车都一个路数,郑则喊道:“让你们大伯教!他闲——”
他爹背手站在这里听乐子呢。
郑则说完回家,一头钻进厨房隔间四处翻找土豆粉,不管了,先研究赚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