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柳家别院。
过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投下窗棂的影子。
柳叶埋首案前,指尖滑过摊开的厚厚账册,一行行墨字记录着辽东数月来的银钱出入、物料调度、工坊产出、屯田粮秣……
辽东分行各项收支已结清盘妥,以新式记账法排列出来,清楚明了,他手指偶尔在某项数额稍大的支出上停顿片刻,凝神片刻,随即又翻过一页。
辽东的根基已初步夯实,如同这账册上的墨迹,干透了,稳稳当当。
门外传来两下克制的轻叩,随即是许敬宗沉稳的声音。
“公子!”
“进。”
柳叶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最后几页总账上。
许敬宗推门而入,一身竹叶轩掌柜的深青色长袍纤尘不染,手里拿着一卷更厚的册子,还有几张写满字的笺纸。
他走到书案另一侧,没有立刻说话,等柳叶翻完最后一页,合上手中那本辽东分行的账册,才将带来的新册子轻轻放在柳叶面前。
“公子,辽东、晋阳两处云栖苑首期预售的账目,初步拢出来了。”
柳叶眉梢微动,拿起那本新账册。
封面是素净的深蓝布面,翻开,是褚彦甫那熟悉的工整小楷。
晋阳二十套“顶苑”摇号资格认购金十万贯整,赫然列在第一行。
下面紧接着是辽东预售的明细,密密麻麻数十行,认购套数远超晋阳,认购金总额更是让柳叶都没有想到。
他手指顺着数字往下滑,最终停在最后一行那个用朱砂圈出的总和上。
“七百万贯?”
柳叶抬眼看向许敬宗。
辽东这边的认购热度,竟比晋阳还要火爆数倍。
许敬宗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波澜。
“是,只多不少!”
“褚彦甫那头还在清点最后几笔,但大头已入库,晋阳三万贯一栋的顶苑,二十套,认购金十万贯只是个门槛。”
“辽东这边三日内认筹的宅院已过百,认购金已收五十余万贯,后续摇号毕,余款会陆续到位。”
“加上晋阳那边摇号后要收的尾款……七百万贯,很保守了。”
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那几张笺纸。
“这是两处后续二、三期宅院的预售规划,还有长安、洛阳云栖项目的选址初勘和预算,回笼的这笔钱,足够支撑未来两年的扩张,还能有大量盈余投入辽东工坊和新港。”
柳叶没去看那几张笺纸,目光重新落回那醒目的七百万贯数字上。
片刻,他才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辽东晋阳两地的火爆,印证了他当初对稀缺性和圈层营销的判断。
这笔巨款,如同注入庞大躯体的强心剂,让后续的一切计划都有了坚实的依托。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许敬宗静立片刻,又开口,语气比方才更平缓了些。
“还有一事,江南那边递消息回来。”
柳叶端起手边的温茶喝了一口,示意他说。
“是关于小武的。”
许敬宗留意着柳叶的神色。
“她带着渊男生,在睦州一带走动,表面看是跟着商队游历,但暗地里……似乎在接触一些旧人,十大会馆的人注意到,她用了几个祆教旧日里很隐秘的联络暗记。”
柳叶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杯沿停在唇边。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古怪神色,像是意料之外,又带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神情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沉入眼底,恢复成一片深潭。
他没问细节,也没追问陈硕真的态度,只是沉默地又喝了一口茶,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
“知道了。”
柳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随她折腾去,江南的水够浑,祆教那点残渣,翻不起大浪。”
“陈硕真的人盯着就行,别插手,也别让她出事。”
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事。
许敬宗应下。
“硕真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只报知公子,暂不干涉。”
柳叶挥挥手,示意此事揭过。
许敬宗会意,不再多言,将带来的笺纸也留在案上,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
柳叶的目光扫过那七百万贯的数字,又掠过桌角一叠关于辽东新发现一处小铁矿的呈报,最后落回窗外。
院子里,仆役们正轻手轻脚地将打包好的箱笼,装上几辆宽大结实的四轮马车。
李青竹披着银狐裘,站在廊下轻声指挥,韦檀儿则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宁宁,旁边孙嬷嬷小心地护着摇床里的欢欢。
小囡囡穿着簇新的小红袄,像只雀跃的小鸟,在装满行李的马车边跑来跑去,被采薇笑着拉住。
一个时辰的光景,在收拾行装的忙碌中很快滑过。
箱笼稳稳当当地固定在马车上,护卫们已跨上骏马,在别院门前排开。
柳叶最后检查了一遍书房,确定没有遗漏要紧之物,才步出房门。
李青竹和韦檀儿抱着孩子,在仆妇簇拥下上了中间最宽敞舒适的那辆加厚马车。
小囡囡被采薇抱上了车辕,兴奋地东张西望。
柳叶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车队,正待下令启程。
“驸马爷!留步!”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别院前的宁静,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骑快马自辽东城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须发灰白却身形魁梧,正是蓍国公突地稽。
紧随其后的年轻人,一身青衣,英气勃发,正是其子李谨行。
“吁——”
突地稽猛勒缰绳,骏马在柳叶马前几步处人立而起,稳稳停下。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声如洪钟。
“紧赶慢赶,还是差点误了给驸马爷送行!”
李谨行也动作矫健地跳下马,大步上前,抱拳躬身,声音清朗有力。
“末将李谨行,拜见驸马爷!闻国公今日启程回京,特与家父赶来相送!”
他腰背挺直,眉宇间意气飞扬,那份因高句丽战功新晋侯爵的锐气,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