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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香夜话

第一章 雨夜怪症

梅雨时节的青石镇,被连绵的阴雨泡得发潮。青石板路滑溜溜的,踩上去能听见鞋底与湿气摩擦的细碎声响,镇口老槐树的枝叶沉甸甸地耷拉着,蝉鸣被雨雾裹住,闷得听不真切。

百草堂的木门虚掩着,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拂过,叮铃一声,碎了满室的药香。

王宁正坐在堂中案前,指尖捻着一株晒干的栀子,细细端详。他身着一袭藏青色素面长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的小臂上布着薄茧,那是常年抓药、捣杵磨出来的痕迹。面容清隽,眉眼间带着几分沉稳,下颌线利落,只是唇线抿得太紧,平添了几分疏离。他出身中医世家,自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只留了一句“药能救人,亦能诛心”,这话便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圭臬。

“哥,又在看栀子啊?”清脆的声音从门外钻进来,带着湿漉漉的潮气。王雪挎着个竹篮,蹦蹦跳跳地迈进门槛,粗布衣裙下摆沾着泥点,羊角辫上还挂着几滴雨珠。她生得娇俏,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晕,只是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柔弱——打小脾胃虚寒,稍不注意就腹痛腹泻,王宁从不让她碰性寒的药材,尤其是栀子。

王宁抬眸,眼底的冷意散了些,放下手中的栀子:“刚晒好的道地货,今年雨水足,成色不错。”

“张阳叔说,这批栀子是你亲自去南山采的?”王雪将竹篮搁在一旁,里面是刚买的新鲜菜蔬,“听说南山的野栀子长在崖边,可危险了。”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王掌柜!救命!救救我家娃儿!”

王宁起身开门,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浑身湿透,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满是泥泞,怀里抱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孩童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嘴里胡言乱语,浑身烫得吓人。

“这是咋了?”张阳闻声从后堂出来,他年近五旬,头发花白了大半,颔下留着山羊胡,长衫上别着个绣着白芷的香囊,走起路来,药香混着草木香飘得老远。他是百草堂的坐堂药师,跟着王宁的父亲学了半辈子医术,炮制栀子的手艺,整个青石镇没人能比得上。

“昨夜淋了雨,今早起来就高热不退,还说胡话,镇上的郎中都瞧过了,没用!”汉子急得眼眶发红,声音发颤,“王掌柜,您行行好,救救他!”

王宁伸手探了探孩童的脉搏,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脉象洪数有力。又扒开孩童的眼皮,眼结膜充血泛红,再看舌苔,舌红苔黄腻。他眉头微蹙,沉声道:“是热毒侵体,郁积于心肺,再拖下去,怕是要攻心。”

“那咋办?”汉子慌了神。

“张阳,取炒栀子三钱,连翘二钱,薄荷一钱,甘草五分,水煎服。”王宁语速沉稳,字字清晰。炒栀子性寒,却比生栀子温和,泻火除烦,凉血解毒,正是对症的君药。

张阳应了一声,转身进了药库。他熟门熟路地从药柜里取出药材,戥子称得精准,分毫不差。抓起栀子时,他特意凑到鼻尖闻了闻,眉眼舒展:“好东西,日晒足,火气褪得干净。”

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水汽氤氲,带着栀子的清苦香气弥漫开来。孩童喝下汤药不过半个时辰,脸色便渐渐褪去潮红,呼吸也平稳了些。

汉子千恩万谢,刚要告辞,又有几个村民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情形与那孩童一般无二——都是高热发狂,皮肤泛红如火烧。

一时间,百草堂里挤满了人,咳嗽声、哭闹声、哀求声混作一团。王宁有条不紊地诊脉、开方,张阳在一旁抓药、炮制,王雪端着热水来回穿梭,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回春堂里,孙玉国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啜着热茶。他穿着一身绸缎长衫,面色圆润,八字胡微微上翘,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算计。他祖上是做温补药材生意的,传到他这一辈,便开了这家回春堂,专走温补路线,与百草堂的寒凉药方格格不入。

“掌柜的,听说百草堂那边挤满了病人,王宁用栀子治好了好几个。”刘二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他贼眉鼠眼,穿着短打,裤脚沾着泥,一看就是刚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

孙玉国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口热茶梗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皱眉:“栀子?那性寒的玩意儿,能治什么病?”

“听说是热毒怪病,那些人喝了药,立马就好转了。”刘二谄笑道,“现在镇上的人都说,百草堂的王宁是活神仙呢。”

“活神仙?”孙玉国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我看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栀子性寒,伤脾胃,那些人现在好得快,日后定有后患!”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冲刘二使了个眼色:“去,给我四处散播消息,就说王宁滥用寒凉药材,治标不治本,用不了多久,那些病人就得落下病根!再加点料,说他的栀子是劣质货,吃了害人!”

刘二心领神会,咧嘴一笑:“掌柜的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保证让百草堂名声扫地!”

说罢,他转身钻进雨幕,脚步轻快,像只偷油的老鼠。

孙玉国望着窗外的雨帘,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青石镇的药材生意,只能有一家说了算,那就是他的回春堂。王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跟他抢生意?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火依旧亮着。王宁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转身看见张娜端着一碗姜汤走过来。她穿着素色布裙,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眉眼温柔,手里的姜汤冒着热气:“忙了一天,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王宁接过姜汤,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看着妻子,轻声道:“今日这怪病来得蹊跷,怕是没那么简单。”

张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案上的栀子上:“这批栀子是你亲自采的,成色上乘,药效肯定没问题。就怕有人眼红,在背后搞鬼。”

王宁沉默不语,指尖摩挲着碗沿,眸色深沉。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药能救人,亦能诛心。这青石镇的风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檐下的铜铃,又被风拂过,叮铃作响,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寂寥。

栀香夜话

第二章 栀果生疑

雨势渐收,天光微亮时,青石镇的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百草堂的门板被吱呀推开,药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飘了出来,比往日更添几分清冽。

王宁天不亮就起了身,藏青长衫的下摆沾着露水,他蹲在院角的晒药场上,指尖捻起一枚栀子干果,对着初升的日头细看。这批栀子是昨日托钱多多采买的,说是南山野生的道地货,可入手的质感总觉不对——正宗的南山栀子干果,果皮厚实紧致,色泽是深黄泛红,捏在手里沉甸甸的,还带着一股清苦的药香。可眼前这枚,果皮发皱发灰,指腹一捻就掉碎屑,凑到鼻尖闻,只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烟火气。

“掌柜的,您也觉着这批栀子不对劲?”张阳背着药篓从后堂出来,花白的胡子上沾着细碎的药末,他将篓子往地上一搁,里面是刚切好的甘草片,“今早我炮制药材,拿这批栀子炒制,炒出来的颜色发乌,压根没有焦香。往年的好栀子,炒到外皮微焦,内里黄亮,那股泻火的药性才能恰到好处地收住。”

王宁眉心拧得更紧,将那枚栀子搁在掌心:“钱多多送来时,我瞧着包装严实,没细查。如今看来,怕是被他钻了空子。”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几个村民搀扶着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闯了进来,那汉子捂着肚子佝偻着腰,额上冷汗直流,嘴里不停呻吟:“王掌柜!你赔我的命!昨日喝了你的药,夜里就上吐下泻,疼得我差点去见阎王!”

跟着来的村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有人举着药渣嚷嚷:“就是这药!里面有栀子!孙掌柜说了,栀子性寒,伤脾胃,你这是拿我们的命不当命!”

王宁心头一沉,快步上前扶住那汉子,指尖探上他的腕脉——脉象沉迟,舌苔白腻,果然是脾胃受寒的征兆。他皱着眉问:“你昨日除了喝药,还吃了什么?”

“啥也没吃!就守着你开的方子熬了喝!”汉子疼得直咧嘴,“孙掌柜说了,你这方子是虎狼药,看着见效快,实则是拿寒凉药伤底子!”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开始骂骂咧咧,有人转身就往回春堂的方向走,嘴里念叨着“还是温补药稳妥”。

张娜闻声从屋里出来,见状急忙上前安抚:“大家别急,凡事讲究证据,王宁的方子绝不会害人!”可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嘈杂里。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都静一静!”

林婉儿从人群外缓步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挂着个药囊,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眉眼间带着一股英气。她是王宁父亲早年救下的孤女,跟着老道学过草药辨识与玄学,这些年一直暗中护着百草堂。

林婉儿走到晒药场,抓起一枚钱多多送来的栀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掰开果皮,看了看里面的籽实,随即冷声道:“这批栀子是假的。”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

“正宗的南山栀子,籽实饱满,呈红棕色,”林婉儿将掰开的栀子举起来,给众人看,“你们瞧这枚,籽实干瘪发黑,还带着霉点,明显是存放过久的陈货,甚至可能被人用硫磺熏过,看着色泽好,实则药性大变。”

她又走到那腹痛的汉子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面色,沉声道:“你昨日喝的药,怕是被人动了手脚。王宁开的是炒栀子,寒性已减,再加上方子里有甘草调和药性,断断不会让人寒邪入体。除非……有人在药里加了生栀子粉。”

这话一出,人群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想起昨日钱多多送药材时的模样——那家伙眼神躲闪,说话吞吞吐吐,临走时还特意问了句“方子里面栀子用了多少”。

“是孙玉国和钱多多勾结!”张阳气得山羊胡直抖,转身就要去找孙玉国理论,却被王宁一把拉住。

“别急。”王宁的声音低沉,眸色冷得像冰,“没有证据,去了也是白费口舌。”他看向林婉儿,“这批栀子上,可有什么异样?”

林婉儿点头,指尖在那枚栀子果皮上轻轻拂过,眉头微蹙:“这栀子上,附着一丝阴邪之气,像是被人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养过,药性变得驳杂,寒毒比普通生栀子更甚。”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青石镇的人多少信些玄学,一听“阴邪之气”,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这时,郑钦文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从人群外走进来。他是镇上的老郎中,须发皆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本泛黄的《本草纲目》。

“王掌柜的方子,老夫看过,”郑钦文的声音苍老却有力,“栀子泻火,配伍甘草调和,对症下药,并无不妥。只是这药材……”他拿起一枚假栀子,叹了口气,“人心叵测啊。”

孙玉国派来煽风点火的人见势不妙,悄悄溜出了人群。

王宁看着眼前的乱象,又看了看晒药场上那一堆色泽暗沉的假栀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他攥紧了拳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不仅仅是药材的问题,是有人冲着百草堂的招牌来的,冲着他王家的名声来的。

檐下的铜铃被风一吹,叮铃作响,声音里却没了往日的清越,反倒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沉闷。青石镇的天,看似放晴了,实则乌云,还在背后翻涌。

栀香夜话

第三章 兄妹危机

午后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打在百草堂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堂内的药香被湿气冲淡了些,王宁正和张阳、林婉儿围着那堆假栀子低声商议,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药材图谱,指尖划过的地方,正是南山栀子的辨药要诀。

“钱多多那边肯定有问题,”张阳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山羊胡气得直颤,“他往日送药材,都会亲自在堂口等着验货,这次却是让伙计送来的,人影子都没见着。”

林婉儿把玩着腰间的药囊,眸色沉沉:“那批栀子上的阴邪之气,不像是天然滋生的,倒像是被人刻意用秽土养过。孙玉国懂些旁门左道,这事多半是他授意的。”

王宁眉头紧锁,指尖捻着一枚真栀子,果皮的纹路在指腹间清晰可辨。他正想开口,却听见后院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是王雪的声音。

“小雪!”王宁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后院冲,张阳和林婉儿紧随其后。

后院的廊檐下,王雪正蜷缩在竹椅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耳边的碎发。她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嘴角微微发颤,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细碎的呻吟。

“怎么回事?”王宁蹲下身,一把攥住妹妹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脉象沉迟无力,正是脾胃受寒的急症。他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丫鬟,“她刚才吃了什么?”

“就……就喝了一杯孙掌柜送来的温补茶。”丫鬟吓得声音发颤,指着石桌上的白瓷茶杯,“孙掌柜说听闻姑娘淋了雨染了风寒,特意送来驱寒的姜茶,姑娘没防备,就喝了大半杯。”

王宁的目光落在那茶杯上,杯底还剩些浅褐色的茶渍,凑近一闻,除了姜的辛辣,还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栀子清苦。他脸色骤变,猛地起身,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木凳,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孙玉国!”这两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恨意。

张阳快步上前,扒开王雪的嘴角看了看舌苔,又摸了摸她的腹部,沉声道:“是生栀子粉!这丫头脾胃虚寒,沾不得半点寒性之物,更何况是未经炮制的生栀子,寒毒直攻脾胃,这是要她的命啊!”

“快!取干姜五钱,高良姜三钱,大枣十枚,水煎服!”王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这辈子没这么慌过,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还在耳边回响,护好妹妹,护好百草堂。如今妹妹躺在这儿,生死未卜,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张阳不敢耽搁,转身冲进药库。林婉儿则从腰间的药囊里取出一枚银针,快速刺入王雪的足三里穴,指尖捻动针柄,动作利落干脆。银针入穴的瞬间,王雪紧绷的身子稍稍松弛了些,呻吟声也轻了几分。

张娜端着温水匆匆赶来,见王雪这副模样,眼圈唰地红了。她蹲下身,用手帕轻轻擦拭王雪额头上的冷汗,声音哽咽:“都怪我,没看好她,让孙玉国那小人钻了空子。”

“不怪你。”王宁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心头的悔意翻江倒海。他早该想到,孙玉国阴狠狡诈,正面斗不过,定会背地里使阴招,可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护住自己的妹妹。

没过多久,张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从药库出来,药汤里飘着浓浓的姜味,驱散了些许寒气。王宁小心翼翼地扶起王雪,张娜舀起一勺汤药,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

王雪虚弱地张了张嘴,汤药入喉,一股暖意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腹中的绞痛似乎缓解了些。她睁开眼,看着王宁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哥……我没事……你别担心……”

“傻丫头。”王宁的喉咙发紧,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却忍不住发颤。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孙玉国的声音隔着雨帘传了进来,带着虚伪的关切:“王掌柜,听闻令妹身体不适,我特意备了些温补的药材前来探望,还望王掌柜赏脸收下。”

王宁猛地抬头,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原本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了。张阳和林婉儿也跟着起身,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怒意。

“请他进来。”王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平静之下,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孙玉国迈着方步走了进来,身着绸缎长衫,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他刚踏进院门,就被王宁冰冷的目光扫中,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

“孙掌柜倒是有心了。”王宁缓步走上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不知,我妹妹喝的那杯‘温补茶’,是不是也是你‘有心’送来的?”

孙玉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故作惊讶地挑眉:“王掌柜这话从何说起?我送来的姜茶,可是货真价实的驱寒好物,怎会害令妹?”

林婉儿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将一枚从茶杯里刮下来的茶渍递到孙玉国面前:“孙掌柜不妨闻闻,这姜茶里,是不是掺了生栀子粉?”

孙玉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那枚茶渍。他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血口喷人!王掌柜,你可不能听这丫头胡言乱语,我看令妹是吃了别的东西,才导致腹痛的吧?”

“是不是胡言乱语,你我心知肚明。”王宁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孙玉国,“孙玉国,你用假栀子害我病人,用生栀子伤我妹妹,这笔账,我定会跟你算清楚!”

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孙玉国骤然发白的脸。

栀香夜话

第四章 夜探药仓

夜幕沉沉,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罩住了青石镇的每一寸角落。百草堂后院的灯盏被捻得只剩一点豆大的光晕,王雪服下汤药后沉沉睡去,鼻翼翕动间带着一丝安稳的气息。王宁立在窗棂边,看着妹妹苍白的睡颜,眼底的寒意凝了霜。

“孙玉国这厮,定是和钱多多串通一气。”张阳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山羊胡上沾着些许药末,“白日里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差点没把我肺气炸。”

林婉儿将腰间的药囊紧了紧,玄色劲装在昏暗中融成一道利落的影,她指尖掂着一枚银针,眸光锐利如鹰:“光凭猜测无用,得拿到实据。钱多多的药材仓在镇西的破庙里,那里偏僻,今夜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王宁转身,藏青长衫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药屑,他眸色沉沉,声音压得极低:“我与你同去。张阳,你留下照看小雪和药铺,若我二人三更未归,便去寻郑老先生。”

张阳点头应下,又从药柜里取了两包雄黄粉递给二人:“夜里湿气重,蛇虫多,这玩意儿能防身。还有,钱多多那仓里多半藏着猫腻,你们务必小心。”

两人应了声,推门潜入雨幕。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滑,两人脚步轻盈,像两道掠过檐角的风。镇西的破庙果然偏僻,断壁残垣上爬满了青苔,庙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烛火,还夹杂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这庙荒废多年,倒是成了钱多多藏污纳垢的好地方。”林婉儿贴着墙根,压低声音道。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子,轻轻掷向庙门,石子落地,惊起几声吱呀的响动,内里却毫无动静。

王宁会意,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进庙。庙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麻袋,空气中弥漫着药材混杂的气味,有栀子的清苦,有硫磺的刺鼻,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腥腐味。借着烛火的微光,两人看清麻袋上的标记——正是印着“南山栀子”的字样。

林婉儿走上前,用匕首挑开一个麻袋的封口,里面的栀子干果滚落出来,色泽暗沉发灰,与白日里那批假栀子如出一辙。她捻起一枚,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果然是硫磺熏过的陈货,还混着不少受潮发霉的,这哪里是药材,分明是害人的东西。”

王宁蹲下身,指尖拂过麻袋上的灰尘,忽然摸到一处异样的凸起。他用力撕开麻袋的夹层,里面竟是一包包用油纸裹着的粉末,拆开一包,一股浓郁的栀子苦味扑面而来。

“是生栀子粉。”王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孙玉国就是用这东西,掺进了给小雪的茶里。”

林婉儿眸光一凛,正欲开口,却听见庙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刘二那尖细的嗓音:“钱老板,孙掌柜说了,这批栀子得赶紧运走,免得夜长梦多。”

两人心头一紧,急忙闪身躲在一堆麻袋后面。庙门被推开,钱多多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锦缎褂子,手里提着个算盘,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刘老弟放心,明儿一早我就雇车运走,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哼,最好如此。”刘二叉着腰,贼眉鼠眼地扫了一圈仓库,“孙掌柜说了,等这批货脱手,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那王宁也真是蠢,到现在还没查到咱们头上。”

钱多多搓着手,嘿嘿一笑:“那是自然,我这手法,可是天衣无缝。那些假栀子,熏了硫磺,看着跟真的一样,药性却驳杂得很,吃了不生病才怪。”

躲在麻袋后的王宁,指尖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林婉儿更是气得银牙紧咬,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怕是早已冲出去。

两人正欲悄悄退走,王宁的衣袖却不慎扫到了身旁的药杵——那是白日里晾晒药材时,不慎遗落的百草堂药杵,竟被他带在了身上。药杵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谁?!”刘二猛地回头,厉声喝道。

钱多多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算盘掉在地上,珠子滚落一地。两人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庙后跑。庙后的围墙不算高,林婉儿身手利落,翻身跃了过去,伸手去拉王宁。

就在这时,刘二带着两个伙计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木棍:“抓住他们!是王宁那小子!”

王宁借力跃上墙,却被一根木棍扫中了脚踝,他闷哼一声,药杵从怀里掉了下去,正落在刘二的脚边。刘二捡起药杵,看清上面刻着的“百草堂”三个字,顿时喜出望外:“哈哈!人赃俱获!这下看你怎么狡辩!”

王宁和林婉儿顾不得多想,纵身跃出围墙,消失在茫茫雨幕中。身后传来刘二得意的叫嚣声,夹杂着钱多多的附和,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两人一路狂奔,回到百草堂时,衣衫早已湿透。张阳见二人脸色凝重,忙递上干净的布巾:“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宁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证据找到了,可药杵落在了刘二手里。”

林婉儿叹了口气,眸色沉沉:“孙玉国拿到药杵,定会倒打一耙。明日,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青瓦,发出噼啪的声响。百草堂的灯盏,在夜色中摇曳,像是风中残烛,不知能否撑过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栀香夜话

第五章 栀香证清白

天刚蒙蒙亮,青石镇的街头就炸开了锅。

孙玉国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长衫,手里举着那枚刻着“百草堂”字样的药杵,身后跟着刘二和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浩浩荡荡地堵在百草堂门口。钱多多缩着脖子跟在最后,手里攥着个麻袋,里面装着那些假栀子。

“大家都来评评理啊!”孙玉国扯着嗓子喊,声音尖细,透着一股刻意的悲愤,“这王宁,为了抢生意,竟派人夜闯我的药材仓,损毁我的名贵药材!还想用假栀子栽赃陷害我,真是其心可诛!”

刘二立刻附和,将药杵高高举起,给围观的村民看:“大家瞧!这就是从王宁身上掉下来的药杵!铁证如山,他休想抵赖!”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面露疑惑,有人则被孙玉国的话煽动,对着百草堂指指点点。张阳气得山羊胡直抖,提着药铲就要冲出去理论,却被王宁一把拉住。

“别急。”王宁声音沉稳,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郑钦文身上。老郎中拄着拐杖,站在人群外围,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王宁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后堂走出来,林婉儿、张娜紧随其后。他身着藏青长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的薄茧,神情从容不迫,与孙玉国的跳梁小丑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孙掌柜,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王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街头,“你说我夜闯你的药材仓?敢问那仓库,是你的吗?”

孙玉国脸色一僵,随即强辩道:“那是我租给钱多多的!自然算是我的!”

“好一个租来的仓库。”林婉儿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将怀里的油纸包扔在地上,里面的生栀子粉散落出来,“大家不妨闻闻,这是不是你掺在王雪姑娘茶里的东西?钱多多的仓库里,堆满了这种生栀子粉和硫磺熏过的假栀子,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钱多多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却被刘二狠狠推了一把。

孙玉国眼珠一转,指着地上的生栀子粉,倒打一耙:“这分明是你王宁的东西!你用假栀子害人,被发现了就想嫁祸给我!”

“够了。”郑钦文忽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拄着拐杖,缓步走到人群中央,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本草纲目》,“老夫行医五十载,什么药材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辨出。”

郑钦文翻开《本草纲目》,指着其中一页,对众人道:“栀子,性寒味苦,泻火除烦,凉血解毒。然生栀子性寒峻,易伤脾胃,需炒制后方可入药,减其寒性。”

他转头看向张阳,沉声道:“张药师,烦请你为大家演示一番栀子的炮制之法。”

张阳应声上前,从药篓里取出两种栀子——一种是王宁亲自采摘的南山道地栀子,一种是钱多多仓库里的假栀子。他将两种栀子分别倒入铁锅,文火慢炒。

“大家看好了。”张阳的声音洪亮,“道地栀子,炒制后外皮微焦,内里黄亮,闻之有清苦药香;而这种假栀子,本身是陈货,经硫磺熏制,炒制后发黑发焦,气味刺鼻,药性早已驳杂不堪!”

铁锅里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一种是纯正的药香,一种是刺鼻的硫磺味,泾渭分明。围观众人纷纷捂鼻,看向孙玉国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还有!”张阳又取出两服药渣,“这是昨日腹痛病人喝的药渣,里面的栀子是炒制过的,且配伍甘草调和药性,断不会伤人;而这另一包,是从钱多多仓库里找到的,里面全是生栀子粉,寒性霸道,脾胃虚寒者服下,必会腹痛不止!”

证据确凿,孙玉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还想狡辩,却被郑钦文打断。

“老夫再告诉大家一件旧事。”郑钦文的目光落在孙玉国身上,带着一丝冷意,“三年前,镇上有个孩童患热毒急症,孙玉国却执意用温补药,险些耽误了孩童性命。是王宁的父亲,用炒栀子配伍药方,救了那孩子。从此,孙玉国便记恨上了王家,处处针对。”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原来这孙玉国,竟是挟私报复!

王宁走上前,目光锐利如刀,看向钱多多:“钱老板,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隐瞒吗?”

钱多多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我招!我全招!是孙玉国让我用硫磺熏制假栀子,再掺进生栀子粉,陷害百草堂的!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十倍的价钱!”

刘二见势不妙,转身想跑,却被林婉儿一脚绊倒,死死按在地上。

孙玉国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嘴里还喃喃自语:“不可能……我明明做得天衣无缝……”

王宁看着他,缓缓道:“药无好坏,善恶在人。栀子本是救人的良药,却被你用来害人。你输的不是药材,是人心。”

围观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对着孙玉国唾骂不已。有人冲进回春堂,搜出了更多的假药材;有人则涌向百草堂,对着王宁拱手道歉。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镇的街头,雨过天晴,空气清新。百草堂院中的栀子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上沾着露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王雪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盛放的栀子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王宁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朵栀子花。

“哥,这花真香。”王雪嗅着花香,轻声道。

王宁看着满院栀香,眼底的阴霾尽散,露出一抹浅笑:“是啊,香得很。”

风拂过,檐下的铜铃叮铃作响,清脆悦耳,像是在诉说着这个关于栀子、关于人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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