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顺利?”朱勔怒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将自己最为心爱的紫玉暖炉狠狠摔在地上,那暖炉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得四处都是。
朱勔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紫玉暖炉,那些碎片此刻很像他岌岌可危的仕途,青溪县的反贼消息,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他心里。
他太清楚,若江南局势失控,不仅多年搜刮的心血化为泡影,没了价值的自己,怕是连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一旁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如同鹌鹑一般,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盛怒中的朱勔。
徐铸站在一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色尴尬至极。
他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朱勔喷火的双眼,只低声说道:“卑职只是收了杭州的税,谁知道别的州府,也学了去,而且收起来还这么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朱勔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睦州青溪县这个时候,闹了反贼!你让这个年节怎么过!怎么过?难道给官家送花石纲的时候,顺便再说一句,官家,承您恩典,江南也反了?啊!”
“大人息怒,息怒啊!”徐铸连忙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卑职这边只是杭州知州,那边睦州的事情,就是想去派人去镇压,也无法越权不是?”
“哼,睦州知州是哪个?”
“回大人,是陈遘,早年间因为反对蔡太师征讨广西蛮荒之地,被从朝廷贬到了睦州!”赵霖翻着自己手中的名册。
“又是个书生意气的玩意!”朱勔猛地掀翻案几,茶盏碎裂的声响惊得侍女尖叫着后退,他在暖阁内来回踱步,金丝绣鞋碾过碎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朱勔想起赵佶看到奏报时阴沉的脸,想起蔡京那群政敌虎视眈眈的眼神,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东南若乱,咱们都得给反贼陪葬!陈遘那边准备得如何?”
赵霖翻着名册的手微微发抖:“陈知州立功心切,已调兵……”
“蠢货!”朱勔吐了一口唾沫,“传令下去,让歙州、衢州、婺州合围!谁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他忽然顿住,盯着徐铸煞白的脸冷笑,“还有你的杭州!你最好给我办好此事。若是让反贼成了燎原之势……”
“如此大的动静……”
“不怕动静大,怕的是他发展起来,遗祸无穷!”朱勔眉头紧皱,“一个个别自作聪明,孤军前去!别到时候反贼没镇压下去,还让他们闹得更大了。一个梁山就够官家头疼的,再来一个,咱们就都别活了!”
“大人放心,卑职定会全力以赴。”徐铸连忙说道,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卑职会调集精兵强将,定能将反贼镇压下去。”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朱勔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徐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胁。“若是办不好,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就算是你父亲是徐师闵,他也救不了你!”
“是,大人,卑职明白。”徐铸连忙点头,心中暗暗叫苦。
他知道,此次任务艰巨,但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传令!”朱勔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是,大人!”赵霖等人如蒙大赦,连忙转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朱勔看着徐铸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怒火依旧未消。
他知道,此次睦州青溪县的反贼事件,就是一个导火索,一个处理不好,东南震动!
只是朱勔并不知道,现在反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清溪县,而是覆盖了整个江南的摩尼教!
所谓摩尼教,自武则天延载元年,波斯人拂多诞持《二宗经》献于武则天,摩尼教便开始在中原地区公开建寺传教。
在开元二十年,唐玄宗首次下诏禁断摩尼教,只允许胡人信奉。
在安史之乱后,西域的回鹘可汗皈依摩尼教并立为国教,在其支持下,摩尼教在中原传教事业复兴,只是好景不长,自开成五年,回鹘国灭国,摩尼教被迫西迁。
会昌三年,唐武宗再次禁摩尼教,从此摩尼教在中原传教便由明转暗,由西北转到东南,五代十国时期,又逐渐与佛教,景教混合,直到宋代初年,摩尼教仅仅在福州地区传教。
不过,摩尼教因为占个“摩”字,又不食荤腥,在宋代常被唤作“吃菜事魔教”,哪怕是经书都被收入了《真宗道藏》中,依旧不受到朝廷的承认!
一开始摩尼教传教是为了获得朝廷认可,只是,随着信众越来越多,那种不该起的念头,也开始在教内滋生!
而方腊正是借着摩尼教在东南地区,尤其是两浙路大肆传教的东风,如同燎原之火般迅速发展壮大,一路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
犹如汉末黄巾重现一般,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年节前后,整个两浙路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氛围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官府如临大敌,四处调兵遣将,而百姓们则人心惶惶,不知道这场动乱何时才能平息。
在这样的局势下,从密州一路南逃的牛二,这时候也辗转到了睦州清溪县左近。
他骑着一匹瘦马,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
当他看到县城周边那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氛围时,牛二牵着马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望着远方,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口中喃喃自语道:“我牛二也是有造化的人物啊!”
牛二想起自己曾经在莱州的那些日子,也算是曾风光过,也想起在芒砀山的日子,也算是撂倒过了。可如今,却落得个四处逃亡的下场。而眼前这清溪县的事态,让他心中又涌起了一丝别样的想法。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重新扬名的机会。
“方腊……”牛二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物,若是像宋江宋公明一般,嘿!”
与此同时,睦州清溪县衙内,檀香与炭火的气息混杂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十二名老僧侣身披褪色袈裟,在火盆间低诵经文,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恍若群魔乱舞。
“够了!”心烦意乱的方腊一脚踹翻火盆,火星迸溅在僧侣们的草鞋上。
滚烫的炭块滚落,让那些僧人躲闪了几步,方腊指着自己的鼻子,“把俺推出来当提线傀儡,好,俺同意了,可俺当时也说要学梁山分地,你们如何反悔?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方头领,我等出家人,也是需要供奉的,分了地,供奉何来?”
“那些大户之所以帮咱们摩尼教,便是因为赋税繁重,若是方头领学着梁山异端分地,怕今日分地,明日,便会身首异处啊!”
方腊苦笑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呵呵,所以,你们就把俺给推了出来,给他们那些腌臜货当抗税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