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头不言语,只是笑。
两个厨娘对视一眼,年长那位道:“大头怕是个傻的,一天天的,总被小金忽悠。”
在他们看来,宋大头就是个冤大头,经常被小金骗着干活。
傻得呦。
她们都要看不过去了。
宋大头休息了一会儿,找来磨刀石,拿了不常用的菜刀,坐在水井边磨刀。
磨刀这个活计是和阿妈学的,阿妈说磨刀也有讲究。
砍人砍骨头用的刀,不能太锋利,太锋利容易崩裂。
羊骨是很硬,人骨也是很硬。
切肉用的刀,尤其是切肉皮用的刀,要磨得锋利,这样才好干活。
宋大头坐在水井边上,舀了一点水,吭哧吭哧磨菜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磨刀,单纯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厨娘见她刀磨的不错,又找来几把刀让她磨。
诸婆婆路过,见状翻了个白眼,让人取了楼里所有的剪刀。
“大头喜欢磨刀,那就好好磨。不思进取的货色,一辈子都活不明白!”
不单是何秀觉得宋大头藏锋,就连诸婆婆也觉得宋大头不实诚。
学曲子五音不全,学舞四肢僵硬。明明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哪有那么多僵硬?
而且还能吃!以后一定吃成一个大胖子!
“真是不识抬举!”
诸婆婆很真生气,本以为自己遇到了个璞玉,稍加琢磨就能得到一块美玉,来日定能让春风楼扬名临平城。
若是往后名声能传到京城,那就更好了。
诸婆婆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奈何眼神不好,将顽石看作璞玉。
她真是越看宋大头越不顺眼,恨不得把人卖去别处。
奈何,诸婆婆手中没有文书户籍。宋大头不是被家里人卖进青楼的,宋大头是个自由身。
早前宋大头的阿爸苦心钻营,给孩子上了户籍。虽有重税,但至少不是个黑户,旁人想要算计,总要顾忌一二。
诸婆婆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连日后如何骗宋大头,如何在衙门里改宋大头的户籍都想好了。
可她偏偏没料到,宋大头是个榆木疙瘩,把请来授业的先生气得差点撂挑子。
“你啊你!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你能有什么用?一辈子出不了头!”
这话听在宋大头耳中,就和一阵风吹过似的。
宋大头知道,她不是废物。
她不是没用的。
她能吃能喝,能说话能行走,能杀鸡能宰鹌鹑,会磨刀会劈柴。
阿妈说她能一口气吃一大块肉,很厉害。
阿爸说她一岁就能骑狗,很厉害。
郑屠户说她是个天生的屠夫。
明月楼的厨娘夸她杀的鸭子干净。
何秀想要吃的零嘴,她总能找到。
哪里就没用了呢?宋大头是很有用的!
诸婆婆气势汹汹,直接拉了凳子坐下,看宋大头磨刀。
宋大头闷头磨刀,刀磨好了,又磨剪刀。
磨剪刀是个技术活,有些剪刀不需要拆卸,只要注意磨刀的角度;有些剪刀用得久了,需要拆卸磨过之后重新装好。
宋大头以前没磨过剪刀,可偏偏一摸就会,触类旁通。仿佛天生就是个磨刀的好料子。
宋大头磨到第三把剪刀的时候,小金哭着回来了。
“死人,有死人!好多血,好多血!”
兴致勃勃要看杀头的小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厨娘出去一打听,这才知道,明月楼不少人都被砍头了。
一次砍两个,从早上到现在,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小金吓住了,哭得嘴唇都紫了,抽噎着连站都站不稳,扶着墙蹲下,眼珠子一翻,直接躺地上。
眼看着人开始抽搐,吐白沫了,诸婆婆没好气道:“找个大夫。”
宋大头仍旧磨剪刀,她发现自己手里握着利器的时候,心态会格外平和。
大夫来了又走,只留下几颗安神的丸药。
诸婆婆将请大夫的钱,算在了小金身上。小金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与那些来做工的厨娘不一样,她没有工钱。
偶尔得了客人给的赏钱,倒是能偷偷留下一些。
诸婆婆亲自翻了小金的床铺,拿了小金存的钱。
“还挺能扒拉钱。”诸婆婆看着床上还在昏厥的小金,神色讥诮,“倒是个不认命的,可惜眼皮子浅,嘴大肚子小。”
诸婆婆翻着白眼走了,看到还在水井旁边磨剪刀的宋大头,气不打一处来。
“废物!就是个废物!许大家说的不错,你就是个蠢的!树上的鸟,都比你机灵!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就没有半点机灵吗?”
事到如今,诸婆婆是真的分辨不出,宋大头究竟是聪明还是蠢了。
在诸婆婆看来,不利用自己的长处,那就是暴殄天物。
宋大头这张脸,放在京城排不上号,可在临平城,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好胚子。
可偏偏这个好胚子,痴痴傻傻,不乐意装点颜色。
“有些人,注定没有的非要去争。有些人,到手的非不要。这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就是识趣,知道好歹!”
诸婆婆气势汹汹走了。
宋大头直起身子,高举手中拆开的剪刀。
阳光下,铁锈尽去的利刃,其光湛湛,锋芒毕露。
宋大头一直磨到傍晚,春风楼的丫鬟龟奴用了她磨的剪刀,皆是称赞。
厨娘用磨过的菜刀切菜,也是赞不绝口:“比外头一文钱磨剪子戗菜刀的手艺还要好。”
有人问:“铜镜能磨吗?我家小姐房里的铜镜花了。”
宋大头点头又摇头:“缺东西,这里只有磨刀石,不够用。”
“哎呀,这个好说。我去与诸婆婆说,还有咱们的铜杯,铜酒壶,若是能擦得漂亮,也是好的。”
宋大头点头。
诸婆婆还真允了,原因无他,只有省钱二字。
吃晚饭时,宋大头的手抖得拿不稳筷子,用勺子手腕都是软的。
厨娘见状,用米饭给她团了几个拳头的饭团,让她拿着啃。
宋大头啃着饭团,去找何秀。刚到房门口,就被人拦下。
抱着刀的侍卫,长得人模人样,眉目肃然,冷冷道:“里面有客。”
宋大头站在侍卫旁边啃饭团,这侍卫长得高,手里抱着的刀和白日里的那些刽子手拿的不一样。
宋大头咽了口唾沫。
想摸摸看,想要。她喜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