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滚雷碾过苍茫草原,卷起漫天烟尘。邵明珠亲率拓跋锐、慕容皝、段疾陆眷三将及玄甲卫、三部鲜卑最精锐的八千铁骑,风驰电掣般扑向白狼谷!途中遇到那浑身浴血、几乎力竭的报信骑士阿木图,得知详情后,邵明珠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沉重!他当机立断,留下大队步卒加速跟进,自己则带着所有骑兵,不顾一切全速奔袭!
“快!再快!”邵明珠不断鞭策胯下神骏的“乌云踏雪”,玄黑明光铠在夕阳下闪烁寒光!他心中焦急如焚!老岳父拓跋猗卢,那个虽然有些自负摇摆,但对自己不错,更将爱女嫁给自己的一方枭雄……难道真的……
当他率领铁骑旋风般冲入白狼谷口时,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沙场惨烈、心志坚如磐石的太傅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山谷内,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屠宰场!
残破旌旗、折断兵刃、散落箭矢、燃烧未尽的帐篷残骸铺满谷地!更触目惊心的是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全是身着拓跋王庭亲卫服饰的勇士!他们以各种惨烈姿态倒毙在地,身中数十箭如同刺猬,被长矛洞穿钉在地上,肢体残缺,身首异处……鲜血浸透冻土,在夕阳下呈现暗紫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和尸体腐败的恶臭!
战马尸体随处可见,与人的尸体混杂,构成地狱景象!整个山谷,寂静得可怕!只有寒风呜咽着掠过嶙峋石壁,卷起灰烬和破碎布片,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分头搜索!快!”邵明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厉声下令!他的心沉到谷底!如此惨状!老岳父怕是……
拓跋锐早已双目赤红,如同疯魔般冲在最前面!他挥舞马鞭,嘶吼着亲卫名字,在尸山血海中疯狂翻找!慕容皝和段疾陆眷面色凝重,指挥手下骑兵散开,仔细搜寻每一处角落。
“报!太傅!东侧断崖下发现大量尸体!都是老王爷的亲卫!”
“报!西侧谷底发现激战痕迹!有王庭金狼旗碎片!”
“报!……”
一个个消息传来,却始终没有拓跋猗卢的踪迹!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在这时!报信骑士阿木图连滚爬爬从一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堆旁冲来!他涕泪横流,声音因极度悲痛恐惧而扭曲:
“太傅!将军!找……找到了!老……老王爷……他……他……”
阿木图泣不成声,手指着不远处一个被乱石和尸体半掩着的空旷角落!
邵明珠心头猛地一紧!不祥预感如同冰水浇遍全身!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如黑色闪电般冲去!拓跋锐、慕容皝、段疾陆眷紧随其后!
当邵明珠勒马停在那片空地前,看清眼前景象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整个人僵在马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空地中央,一堆被刻意摆放的尸块!
那正是拓跋猗卢!
他竟被肢解了!
头颅被砍下,与另一颗同样被石灰腌过、面目狰狞的年轻头颅(拓跋比延)并排摆放在最上方!那双曾经威严、如今空洞无神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灰暗天空!下面,是被粗暴砍断的四肢!躯干更是被劈砍得血肉模糊!内脏隐约可见!所有的尸块如同垃圾般堆叠在一起!构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尸堆!鲜血早已凝固发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父王——!!!”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绝望悲嚎骤然响起!打破了山谷死寂!
拓跋锐如同疯了一般从马背上滚落!连滚爬爬扑到尸堆前!他看着父亲被如此残忍对待的残躯,看着第弟比延死不瞑目的头颅!无法形容的巨大悲痛和滔天恨意瞬间将他吞噬!
“啊——!!!”拓跋锐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砰砰作响!鲜血染红冻土!他哭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哭声充满无尽悲怆、愤怒和深入骨髓的自责!
慕容皝和段疾陆眷也翻身下马,走到近前。看清尸块惨状时,饶是这两位久经沙场的草原枭雄,也瞬间脸色剧变!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物伤其类的巨大悲凉!
“嘶……”慕容皝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代王叔……一代枭雄……竟落得如此下场……”他想起拓跋猗卢昔日纵马草原的威风,再看看眼前惨状,唏嘘不已。
段疾陆眷面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拓跋六修!畜生!畜生不如!弑父杀弟已是天理难容!竟还如此虐尸!此獠不诛!天理难容!”他眼中充满愤怒和对草原法则被践踏的强烈愤慨!
邵明珠僵在马上。他死死盯着那堆尸块,盯着岳父那颗空洞的头颅!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即,无数画面汹涌而来!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拓跋猗卢时爽朗的大笑和审视的目光……
想起在顺天府,两人喝多了酒,拓跋猗卢搂着他脖子醉醺醺喊“贤婿!好兄弟!”……
想起他将最疼爱的小女儿拓跋婧瑶嫁给自己时郑重不舍的神情……
想起自己说喜欢好马,拓跋猗卢大手一挥送来代北最神骏的十匹宝马……
想起他为支持自己对抗王浚,毫不犹豫派出最精锐的拓跋铁骑……
想起他得知自己重伤时,那封言辞恳切充满担忧的信函……
虽然他有时自负摇摆,甚至和自己隔着一层心,但他终究是自己的岳父!是婧瑶的父亲!是曾经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人!更是在自己崛起路上给予了重要支持的盟友!
可如今,他竟然就这样变成了眼前这堆被肆意践踏的血肉!如此凄惨!如此不堪!如此令人发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痛和一种被强烈亵渎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邵明珠胸中轰然爆发!
“拓跋六修!!!”邵明珠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充满无尽恨意的咆哮!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随即,他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冲到尸堆前!他看着岳父那死不瞑目的头颅!看着那被砍得支离破碎的残躯!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和悲痛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岳父——!!”邵明珠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尸堆前!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头颅,却又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他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岳父大人!!!”邵明珠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悲痛!愤怒!和深深的自责!如同一个失去了至亲的孩子!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是……是女婿来晚了啊!!岳父!!!”邵明珠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悲怆而绝望!“女婿……女婿对不起您!对不起婧瑶啊!!拓跋六修!那个畜生!畜生啊!!!”
邵明珠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如同孩童般撕心裂肺的痛哭,让周围所有人惊呆了!
慕容皝、段疾陆眷、以及所有三部鲜卑的将领和士兵,全都怔怔地看着跪在尸堆前、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的邵明珠!
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平日里威严深沉、智珠在握的太傅如此失态!如此悲痛欲绝!
拓跋锐的哭声是悲愤!是仇恨!是自责!
而邵明珠的哭声,却是一种如同丧父般的巨大悲痛!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哀恸!
慕容皝和段疾陆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都说太傅对敌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人却义薄云天……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啊……”慕容皝低声感叹,声音带着敬意。
“是啊……”段疾陆眷看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邵明珠,重重点头,“代王……能有此婿……虽遭此大难……也算……唉……”
周围的鲜卑将士们,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神只般强大的太傅,此刻如同一个失去父亲的普通人般痛哭流涕,心中无不受到巨大冲击!一股同仇敌忾的悲愤和对拓跋六修的滔天恨意,如同野火般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起!
“太傅节哀!”
“誓杀拓跋六修!为代王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随即,整个山谷响起了震耳欲聋、充满悲愤和杀意的怒吼声!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充满血腥罪恶的白狼谷彻底掀翻!
夕阳如血,映照着山谷中堆积如山的尸体,映照着那堆触目惊心的尸块,映照着跪在尸堆前痛哭失声的邵明珠,也映照着周围所有将士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
拓跋六修!你死定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微风轻拂着燕国公府后花园中盛开的百花。拓跋婧瑶身着鹅黄色襦裙,慵懒地坐在凉亭石凳上,欣赏着眼前姹紫嫣红的景致,手中把玩着一朵新摘的芍药,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就在她微微出神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爽朗笑声缓缓走进凉亭。
“婧瑶!我的好闺女!”
拓跋婧瑶闻声抬头,瞬间惊喜:“爹?!您怎么来了?!”她连忙起身相迎。来人正是她的父亲,代北之王拓跋猗卢!他身着拓跋王族常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她熟悉的、带着豪迈与宠溺的笑容。
“哈哈,想我的宝贝闺女了,就来看看你!”拓跋猗卢笑着坐下,示意女儿也坐。
拓跋婧瑶欢喜地为父亲倒上温茶:“爹,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您爱吃的点心。您这次来顺天,是看望夫君,还是……”
拓跋猗卢端起茶杯未饮,目光温和地看着女儿,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眷恋与不舍。他轻轻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婧瑶,爹这次来,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拓跋婧瑶一愣,不解,“爹,您要去哪儿?回代北?还是巡视其他地方?”
拓跋猗卢摇头,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花园围墙:“爹要去找你祖父了。”
“祖父?”拓跋婧瑶更加困惑,“爹,您说什么呢?祖父他……不是早就……”她没敢说出那个字。
拓跋猗卢却笑了,笑容带着释然与向往:“傻孩子,你祖父没死,他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给爹来信了,让爹去找他。他说那边有喝不完的美酒,骑不完的骏马,打不完的猎……爹得去陪他了。”
拓跋婧瑶听着这如同梦呓的话语,心中涌起强烈不安。她看着父亲熟悉的脸庞,却感觉他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拓跋猗卢伸出手,轻轻握住女儿的手。他的手宽厚温暖,带着常年握刀骑马的老茧。他轻轻摩挲着女儿的手背,眼神充满慈爱与回忆:
“婧瑶啊……爹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爹带你去草原骑马。爹把你放在马鞍前,你小小的身子,胆子却大得很,咯咯地笑,小辫子在风里飘啊飘……”
“后来你大了些,爹教你射箭,你力气小拉不开硬弓,急得直哭,爹就给你做了一把小弓,你射中靶子,高兴得蹦起来……”
“再后来,爹请汉人先生教你琴棋书画,你性子野坐不住,没少挨戒尺,回来就抱着爹的腿哭鼻子……”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将拓跋婧瑶带回温暖的童年时光。那些鲜活的记忆如同画卷展开。她看着父亲眼中的慈爱光芒,鼻尖发酸。
“爹这辈子,做过很多决定,有对有错。”拓跋猗卢的声音带着感慨,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儿脸上,充满欣慰与郑重,“但爹觉得,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嫁给了子卿。”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子卿是个好孩子。他重情重义,有担当,有魄力,更有容天下的心!爹把你托付给他,爹放心!”
拓跋婧瑶心中甜蜜又酸楚。她与邵明珠感情深厚,自然知道夫君的好。但父亲此刻的语气神情,却让她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像是在交代后事!
拓跋猗卢的目光在女儿脸上流连,充满深深的不舍与牵挂。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闺女啊……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你的性子随爹,太倔!太要强!还有点任性!都是爹从小把你宠坏了……”
“如今爹不能在你身边护着你了……你要收敛些脾气,知道吗?”
“要好好打理国公府,照顾好自己,更要好好伺候你的夫君……”
“子卿他重情重义,你真心待他,他定不会亏待你,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拓跋猗卢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带着无尽疲惫。他的身影在拓跋婧瑶眼中,似乎也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拓跋婧瑶的心猛地揪紧!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攫住了她!她终于明白!父亲这是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他要走了!去找祖父了!那个很远很远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爹!!”拓跋婧瑶猛地站起身,泪水夺眶而出!她想扑过去抓住父亲的手,身体却僵硬动弹不得!
拓跋猗卢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眼中充满心疼与不舍。他努力对着女儿,露出了一个如同往昔般慈祥的笑容,那笑容里却带着一丝深深的遗憾……
“唉……”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仿佛从天际传来,又似在耳边响起。
“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抱上我的小外孙啊……”
话音未落,拓跋猗卢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在拓跋婧瑶模糊的泪眼中迅速变淡、消散,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爹——!!!”
拓跋婧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猛地向前扑去!
然而,她并没有扑到父亲温暖的怀抱,而是重重地趴在了冰凉坚硬的石桌之上!
拓跋婧瑶猛地惊醒!她抬起头,茫然四顾!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姹紫嫣红,微风轻拂带来花香。她竟然趴在花园石桌上睡着了?!
刚才那一切是梦?!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父亲的手温,他的笑容,他的话语,他的叹息……都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耳边!
泪水依旧不停地从她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桌上。心中那股巨大的悲痛和空落感,真实得让她窒息!
她下意识抬起手擦泪,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竟然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硬物!
她颤抖着,缓缓摊开手掌!
只见一枚用纯金打制的小小玄鸟,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那玄鸟造型古朴灵动,羽翼栩栩如生!正是拓跋部王族的图腾!也是她小时候父亲送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后来不慎遗失了多年!
这枚金玄鸟怎么会出现在她手里?!
拓跋婧瑶死死盯着掌心那枚小小的金玄鸟!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和那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掌心温度的错觉!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爹——!!!”
一声更加凄厉、充满无尽悲痛和绝望的哭喊,瞬间响彻了整个燕国公府的后花园!惊飞了枝头鸟雀,也惊动了府中所有下人!
拓跋婧瑶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金玄鸟,如同攥着父亲最后一丝气息,哭得肝肠寸断!她知道刚才那不是梦!那是父亲跨越生死的最后告别!他真的走了!永远地离开她了!
花园中,明媚的阳光依旧,却再也驱不散拓跋婧瑶心中那如同寒冬般刺骨的冰冷和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