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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的灯笼在寅时的雾气里晃成一团团昏黄的光晕,林婉儿拢了拢黑色风衣的领口,指尖触到口袋里那枚莲花形玉佩时,指腹传来一阵冰凉的涩意。她站在“老王古玩”的帆布棚前,看摊主老王用仅剩的右眼打量自己,那只浑浊的眼珠在灯笼光下泛着蜡质的光,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林老板今儿来早了。”老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他掀开盖在木箱上的黑布,露出一堆蒙尘的铜器,“刚收的货,唐代海兽葡萄镜,可惜裂了道缝——”

“我要那面缠枝莲纹镜。”林婉儿打断他,目光落在棚角那面被黑布单独罩着的铜镜上。黑布边缘渗出些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仿佛底下盖着活物。

老王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他下意识往棚后缩了缩:“那镜子……邪性得很,前儿个收来时,镜面蒙着层白雾,擦了三天都擦不干净,夜里还能听见……”他压低声音,“听见指甲刮木头的动静。”

林婉儿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沓钞票拍在木箱上,钞票边缘沾着些细碎的草药渣——那是她今早刚磨的安神香,用来压惊正合适。“我自有分寸。”她伸手去揭黑布,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听见“刺啦”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面上快速划过。

黑布落下的瞬间,雾气仿佛被镜面吸了过去,缠枝莲纹在昏光里活了过来,花瓣边缘的青金石闪着幽蓝的光。林婉儿盯着镜面,本该映出她面容的地方,却浮着层灰蒙蒙的雾,雾里隐约有个披发的影子,正缓缓抬起头。

“这镜子……照不出人影。”老王的声音发颤,独眼里的光抖得像风中残烛,“卖主说,是从城南拆迁的老宅挖出来的,挖出来时,镜背贴着张黄符,符纸都烂成泥了。”

林婉儿没说话,她从帆布包里取出副白手套戴上,指尖抚过镜缘的青金石。第七颗石头的位置有个细微的凹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当她的指尖划过镜背的缠枝莲纹时,镜面的白雾突然剧烈翻涌,那个披发影子猛地凑近,一只苍白的手从雾里伸出来,五指弯曲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林婉儿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铜香炉,铜钱落地的脆响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终于出现在镜中——可那倒影的脖颈处,正缠着一缕乌黑的长发。

“收摊了收摊了!”老王突然尖叫起来,他胡乱把钞票塞进怀里,推着林婉儿往棚外走,“这镜子给你了!快走!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他的独眼里布满血丝,指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天亮前不离开鬼市,会被‘脏东西’缠上的!”

林婉儿抱着用黑布裹好的铜镜走出鬼市时,晨雾正沿着青石板路往回缩,露台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靴底。她没注意到,帆布棚的阴影里,老王正对着一面碎镜喃喃自语,碎镜的边缘沾着新鲜的血,而他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抠挖着自己的义眼窝。

回到“镜月轩”古玩店时,晨钟刚敲过四下。林婉儿把铜镜放在柜台后的紫檀木架上,店里的老座钟突然“咔哒”一声停了摆,指针卡在子时的位置。她转身去上发条,眼角的余光瞥见镜面上的黑布在动——不是风,是从里面往外顶的动静,像有什么东西要撑破布料爬出来。

“咔哒、咔哒。”

细微的刮擦声从黑布里传出来,节奏缓慢而执着,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镜面。林婉儿握紧了口袋里的桃木小剑,那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养父李承道送的礼物,剑鞘上刻着“辟邪”二字,此刻却冰得像块寒铁。

她猛地掀开黑布。

镜面的白雾已经散去,清晰地映出她的脸——苍白,消瘦,左眉骨下有颗淡褐色的痣。可当她眨眼时,镜中人却没眨,反而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镜中林婉儿的左臂上,浮现出一朵艳红的莲花胎记,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娘……”林婉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个胎记,她只在母亲的旧照片上见过。

刮擦声突然变快,“沙沙沙”的声响里,镜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镜缘滴落在紫檀木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滴在烧红的烙铁上。

就在这时,店门被人猛地撞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踉跄着冲进来,背后的伤口渗出血迹,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痕。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看见林婉儿的瞬间,突然睁大眼睛:“你……你也有这镜子?”

男人的道袍袖口绣着半朵莲花,那是李承道的徒弟才有的标记。林婉儿的手按在柜台下的暗格上,那里藏着她磨了三年的柳叶刀,刀刃淬过黑狗血,专破邪祟。

“李青追来了!”男人突然压低声音,他掀开怀里的布包,露出半块铜镜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这是师父藏在密室里的东西,他说……谁拿到谁就得死!”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碎片上——缠枝莲纹,青金石镶嵌,和她刚收的铜镜一模一样。当男人把碎片递过来时,柜台后的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镜面的裂纹里涌出更多的血,在镜面上汇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小心!”男人突然将林婉儿推开,自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镜面上。他的脸贴着镜面,发出痛苦的嘶吼,林婉儿看见镜中的血影正伸出手,指甲深陷进男人的后背伤口里,而男人的道袍上,正慢慢浮现出和镜中一样的莲花印记。

“赵阳!你敢叛师!”店门外传来暴怒的吼声,一个穿着同款道袍的男人冲进来,他手里拿着七根银针,针尾都系着红线,“师父说了,把铜镜碎片带回去,饶你不死!”

被叫做赵阳的男人挣扎着摇头,他的脸已经开始扭曲,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李承道在骗你们!他练的根本不是正经道术!这镜子里……”他的话突然被一声惨叫打断,林婉儿看见他的后背皮肤正被无形的手撕开,露出森白的骨头,而那些红线系着的银针,正自动飞向赵阳的七窍。

“快走!”赵阳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铜镜碎片扔给林婉儿,“镜背有夹层!里面有……”他的话淹没在更凄厉的惨叫里,林婉儿看见他的眼睛里,映出一朵正在绽放的血色莲花。

就在银针即将刺中赵阳的瞬间,柜台后的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林婉儿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店里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

赵阳消失了。

李青僵在原地,七根银针全部插进他自己的咽喉,鲜血正从针孔里汩汩涌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林婉儿,而是一个披发的女人身影。

而那面铜镜的镜面,此刻清晰地映出两张脸——林婉儿的,和她母亲柳氏的。两张脸的左眉骨下,都有一颗淡褐色的痣。

“救我……”一个微弱的女声从镜中传来,像是贴着林婉儿的耳朵说的,“血莲开时,魂归……”

林婉儿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青花瓷瓶摔碎的脆响里,她看见铜镜的边缘,第七颗青金石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一滴凝固的血泪。而赵阳扔给她的那半块碎片,此刻正躺在地板上,碎片的断面上,沾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晨光终于透过窗棂照进店里,落在铜镜上时,镜面突然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地板上的血迹和李青的尸体在提醒林婉儿,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

她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捡起那半块碎片。碎片的断面上,除了长发,还有些细微的刻痕,拼起来像是两个字——

莲心。

这时,柜台后的老座钟突然自己“咔哒”一声,重新开始走动,指针飞速旋转,最终停在子时的位置。而铜镜里,林婉儿的倒影正缓缓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林婉儿用浸了糯米水的抹布擦拭地板上的血迹时,指腹总觉得黏腻发滑,像是擦不干净的油脂。赵阳蹲在李青的尸体旁,手里捏着张黄符,符纸在他指尖微微颤动,边缘泛起焦黑——这是阴气过重的征兆。

“尸身不僵,七窍流血里混着黑丝,是被‘噬魂符’反噬了。”赵阳的声音发紧,他掀起李青的道袍下摆,后腰处有个青黑色的掌印,五指清晰,像是被人活生生按进去的,“师父的符咒向来阴毒,可这掌印……像是女人的手。”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铜镜上。镜面此刻蒙着层白雾,雾里隐约有个蜷缩的影子,正用指甲轻轻刮擦,“沙沙”声比昨夜更清晰,像是在催促什么。她突然想起老王鬼市摊位后的那堵墙,墙上布满指甲抠挖的凹痕,当时只当是年久失修,现在想来,那些凹痕的间距,和镜中影子的指节长度正好吻合。

“必须去趟林家老宅。”林婉儿把染血的抹布扔进铁桶,糯米水在桶里泛着浑浊的泡沫,“李青的尸体不能留在这,天亮后会被发现。”她转身从地窖里拖出块防水布,布角沾着些干枯的艾草——那是她每年清明去老宅附近采摘的,据说能压邪。

赵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像是发着高烧:“你知道老宅在哪?”他盯着林婉儿左臂的风衣袖口,那里不知何时洇出块暗红的印记,形状像半朵莲花,“师父每年中元节都会去城南废弃道观,说是做法事,现在想来,那道观……”

“就是林家老宅。”林婉儿挣开他的手,袖口的莲花印记已经洇透布料,贴在皮肤上,烫得像块烙铁。她记得七岁那年,被乳母藏在枯井里时,透过井壁的缝隙,看见道士举着桃木剑走进院子,道袍后摆绣着半朵莲花,和赵阳袖口的图案分毫不差。

两人用防水布裹住李青的尸体,往地下室拖时,尸体的手指突然“咔哒”一声弯了弯,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四道浅痕。赵阳吓得踉跄后退,撞翻了墙角的腌菜缸,卤水泼在尸体脚踝上,冒出阵阵白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腐臭的腥味,像是死鱼被扔进滚水。

“他还没断气?”林婉儿抄起墙角的撬棍,棍头沾着去年修缮屋顶时的沥青,黑得发亮。

赵阳却突然按住她的手,他指着尸体的瞳孔——原本浑浊的眼珠里,正慢慢浮现出缠枝莲纹,纹路顺着虹膜蔓延,像水草在水里舒展。“是镜中冤魂在借尸传话。”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地下室西北角的砖墙,“阴气最重的地方在那。”

林婉儿抡起撬棍砸向砖墙,砖块脱落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的冷风涌了出来。墙后是个半米见方的暗格,里面摆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上刻着朵残缺的莲花,和铜镜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打开铁盒的刹那,铜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盒里没有金银,只有一绺用红绳系着的胎发,和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两个襁褓婴儿,左臂露出朵鲜艳的莲花胎记,眉眼竟和林婉儿有七分相似。

“这是……柳氏?”赵阳的声音发颤,他从怀里掏出本破旧的道经,扉页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李承道亲手写的名录,“师父的卷宗里提过,三十年前林家灭门案的主母叫柳如眉,是远近闻名的纯阴体质。”

林婉儿的指尖抚过照片上女人的脸,胎发在掌心轻轻颤动,像是有生命般蜷缩起来。这时,地下室的灯泡突然闪烁起来,光影交错间,李青的尸体竟坐了起来,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对着暗格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走!”林婉儿抓起铁盒塞进背包,赵阳扯着她往楼梯跑,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地板的声响,回头时,只见李青的尸体正四肢着地,像蜘蛛般追来,瞳孔里的缠枝莲纹已经完全绽放,花瓣边缘渗出暗红色的血。

驶出城区的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林婉儿把铜镜放在副驾驶座,镜面贴着块黑布,却仍能感觉到底下传来的震动,像是有心脏在里面跳动。赵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冷汗,导航屏幕突然跳出一行血红的字:前方五百米,黄泉路。

“导航被干扰了。”赵阳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灯扫过路边的路牌,木质牌子上用红漆写着“林家洼”,三个字都在往下淌漆,像新鲜的血,“师父说过,怨气重的地方会扭曲磁场,连阴阳都能颠倒。”

话音未落,挡风玻璃上突然“啪”地贴上只手掌,五指苍白,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林婉儿抓起副驾的桃木剑砍过去,手掌瞬间消散,却在玻璃上留下五道血痕,血痕里慢慢浮现出字:“莲心……藏骨……”

“是镜中冤魂在引路。”赵阳从背包里掏出张“破煞符”贴在玻璃上,符纸刚贴上就冒起青烟,他突然想起什么,“老王鬼市摊位后墙的砖缝里,塞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宅地窖,莲开见骨’!”

越野车冲进浓雾时,林婉儿看见路边的树杈上挂满了纸人,每个纸人的脸上都贴着黄符,符纸被风吹得掀起边角,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眼窝。赵阳突然猛踩刹车,车头差点撞上棵老槐树,树干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名字,最底下的“林婉儿”三个字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

“有人在等我们。”林婉儿的声音发寒,她注意到老槐树的树洞里塞着样东西,伸手掏出来,是块沾着泥土的青铜碎片——和赵阳偷来的那块正好能拼合,拼接处露出半行刻字:“初七,活祭……”

拼接后的碎片突然发烫,林婉儿下意识松手,碎片掉在脚垫上,竟自己翻转过来,背面刻着幅简易地图,标注着老宅地窖的位置,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棺材图案。

“活祭……”赵阳的脸色惨白,他翻出道经里的记载,“噬魂镜法需要至亲血脉滋养,尤其是双胞胎的心头血,能让铜镜灵力大增。卷宗里说,林家灭门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

浓雾里突然传来铃铛声,清脆得像寺院晨钟,却又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林婉儿抬头,看见前方山坡上站着个穿道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手里摇着串铜铃,铃声里,路边的纸人竟慢慢转过身,黄符下的脸都长着和李青一样的眼睛——瞳孔里开着缠枝莲。

“是师父的‘纸人阵’。”赵阳咬着牙从后座拖出个麻袋,里面装着他偷偷准备的黑狗血和糯米,“这些纸人里都塞着活人的头发,被符咒催动着,见血就会扑上来。”

林婉儿发动汽车冲过纸人阵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后视镜里,纸人们正跌跌撞撞地追来,黄符被风吹掉,露出底下青紫扭曲的脸,竟全是些失踪的古董商人,其中一张,赫然是鬼市的老王,左眼的空洞里插着根铜针,针尾系着的红绳,正被纸人自己慢慢往眼里拽。

越野车撞开老宅的木门时,林婉儿终于看清了这栋建筑的全貌。道观的牌匾歪斜地挂着,“三清观”三个字被人用红漆涂抹,改成了“林家祠”,院子里的杂草疯长,没过人腰,草叶间隐约能看见散落的白骨,大小像是孩童的指骨。

“地窖在正殿佛像后面。”赵阳指着供桌后的墙壁,那里的砖石颜色比别处新,像是被人重新砌过,“师父的卷宗里画过,林家老宅的地窖藏着个密室,是柳氏当年求子的祠堂。”

撬开墙壁的瞬间,铜镜突然从黑布下滚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黑布散开,镜面朝上,映出头顶的横梁——梁上竟吊着个女人的影子,披头散发,舌头伸得老长,正慢慢转动脖颈,对着他们露出惨白的脸。

“柳氏的冤魂……”赵阳哆嗦着掏出黄符,符纸刚举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他根本不是来做法事,是来……是来给这骨头上香!”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铜镜上,镜面此刻不再是雾蒙蒙的一片,而是清晰地映出地窖的全貌,包括他们没注意到的墙角——那里有个半开的木箱,箱子里露出件小小的婴儿服,领口绣着“安”字,和长命锁上的字一模一样。

当她伸手去拿婴儿服时,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白光中,一个披发女人的身影慢慢凝聚,她的腹部有个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淌着血,而她的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婴儿的脖颈处有个整齐的剑伤,和那具白骨的伤口完全吻合。

“我的……安安……”女人的声音凄厉如哭,她缓缓抬起头,那张脸竟和照片上的柳氏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双眼流着血,死死盯着林婉儿,“你为什么……不救他?”

林婉儿猛地后退,撞在赵阳身上,两人回头时,只见地窖的入口不知何时被堵死,堵门的砖石上,用鲜血画着朵巨大的莲花,花瓣边缘正满慢渗出黑血,而莲花的中心,赫然是李承道的名字。

手电筒突然熄灭,黑暗中,只有铜镜在发出幽蓝的光,光里,柳氏的冤魂正抱着婴儿的骸骨,一步一步走来,嘴里反复念叨着:“血莲开了……该轮到你了……”

黑暗像浸透了尸油的棉絮,死死捂住地窖的空气。林婉儿摸索着抓住赵阳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像打鼓,指腹在她手背上掐出四道红痕。铜镜的幽蓝光芒里,柳氏的冤魂正一步一顿地走来,襁褓里的婴儿骸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串被诅咒的铃铛。

“咬破舌尖!”赵阳突然低吼,自己先狠狠咬下去,腥甜的血味在口腔炸开时,他从道袍袖袋里摸出张朱砂符,“阳气能暂时镇住阴魂!”符纸在他指尖燃起幽蓝的火苗,照亮墙壁上的血莲花,花瓣边缘的黑血正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

柳氏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她怀里的婴儿骸骨突然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啼哭,哭声里,林婉儿左臂的莲花胎记突然发烫,像是有烙铁按在皮肤上。她踉跄着撞向墙角,后背抵住个冰凉的金属物——是那面铜镜,镜面不知何时转向了她,里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戴着莲花面具的人,正举着桃木剑刺向婴儿。

“是李承道!”林婉儿的声音被哭声淹没,她看清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和赵阳碎片里的年轻面容完全重合。镜面突然泛起涟漪,画面跟着晃动,她看见乳母抱着个女婴钻进枯井,女婴脖子上挂着半块莲花玉佩,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那一块。

“原来活下来的是你。”赵阳的声音带着颤,他突然抓住林婉儿的手按在铜镜上,“纯阴血脉能引魂显形,快想想你母亲的样子!”他另一只手掏出七枚铜钱,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地上,“七星阵能暂时困住她!”

铜钱刚落地就开始打转,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柳氏的冤魂被金光逼得后退半步,怀里的骸骨突然散落,骨头在地上滚动,自动拼出“救我”两个字。林婉儿的指尖在镜面上划过,那些字突然渗进镜面,浮现出更清晰的画面——

三十年前的雨夜,林家祠堂里,李承道举着桃木剑站在柳氏面前,道袍下摆沾着血,祠堂供桌上摆着那面铜镜,镜面朝上,里面已经锁着几个模糊的影子。柳氏怀里护着两个婴儿,后背插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青砖:“你本是林家远亲,我爹待你不薄,为何要赶尽杀绝?”

“纯阴血脉配噬魂镜,能练出不死身。”李承道摘下面具,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你以为我图的是家产?我要的是你们母子三人的命!”他一剑刺向柳氏怀里的男婴,“先祭镜,再炼魂,等我成了仙,这天下都是我的!”

镜面突然炸裂,碎片溅在林婉儿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柳氏的冤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地窖的砖石开始松动,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正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他来了。”赵阳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把铜钱阵摆得更密,“师父的七星锁魂阵,要用活人精血催动,李青的尸体……恐怕只是个引子。”

话音未落,头顶的石板突然被掀开,一道桃木剑的影子刺下来,赵阳猛地推开林婉儿,剑刃擦着他的肩膀扎进地里,剑身刻着的符咒突然亮起红光,铜钱阵的金光瞬间黯淡下去。

李承道的脸出现在洞口,白发在幽光里像蛛网般散开,他手里的桃木剑滴着黑血,剑穗缠着根红绳,绳尾系着片干枯的婴儿指甲:“孽徒,竟敢偷为师的法器,还勾结林家余孽。”他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像毒蛇盯着猎物,“倒是长开了,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这莲花胎记……”

柳氏的冤魂突然爆发,化作道黑烟冲向李承道,却被桃木剑的红光弹开,烟团里传来痛苦的嘶吼。李承道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张黄符贴在剑上,符纸瞬间燃起绿火:“三十年了,还没被磨掉戾气?等我用你女儿的血祭镜,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林婉儿突然想起铁盒里的胎发,她抓出那绺头发扔向铜镜,头发刚接触镜面就燃起蓝火,火里浮现出个模糊的孩童身影,正张开双臂挡在柳氏冤魂前。李承道的脸色骤变:“双子血脉!你竟然留着林安的胎发!”

“他是我弟弟。”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火里的孩童身影,突然明白铜镜为何对自己有反应——她和弟弟的血脉相通,都能唤醒镜中的魂,“你杀了他,却困不住他的灵!”

赵阳趁机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铜钱阵上,金光重新亮起,这次的光芒更盛,竟将桃木剑的红光逼退了半寸。李承道怒吼着拔剑欲刺,却发现剑身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时,只见无数根头发从地里钻出来,缠住他的手腕,头发的另一端,连着铜镜里林安的身影。

“没用的。”李承道猛地运力,桃木剑发出嗡鸣,头发瞬间被斩断,“这地窖本就是我设的养魂阵,你们今天谁也跑不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黑色陶罐,罐口对着地窖,“这是我三十年炼的‘噬魂烟’,闻一口就能让魂魄离体,正好给铜镜添两味新魂。”

罐口打开的瞬间,柳氏的冤魂突然冲向林婉儿,将她撞向地窖深处的暗门。暗门被撞开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气涌出来,里面竟藏着间冰窖,冰墙里冻着十几具尸体,有老有少,都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其中一具穿着鬼市的帆布褂,左眼是个空洞——正是老王。

“这些都是知道铜镜秘密的人。”赵阳的声音发颤,他指着冰墙最深处,那里冻着个乳母打扮的老妇人,胸口插着把匕首,“是当年救你的乳母!师父说她病死了,原来……”

李承道的笑声从冰窖入口传来,他的身影被门框拉得细长,像只张开翅膀的蝙蝠:“柳氏的奶娘,忠心护主,可惜太碍事。我收养你,看着你长大,就是等你长到二十岁,纯阴血脉最旺的时候,好拿你祭镜。”

冰墙突然开始融化,水流里浮起些黑色的碎骨。林婉儿的目光落在冰墙的裂缝里,那里卡着半块玉佩,和她脖子上的正好能拼合,玉佩后面刻着个字:“眉”——是柳如眉的名字。

当她伸手去拿玉佩时,铜镜突然从地上弹起,自动贴在冰墙上,镜面亮起,映出冰窖里所有尸体的脸,每张脸都在流泪,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柳氏的冤魂在镜前跪下,对着镜里的尸体磕头,额头磕出的血滴在镜面上,汇成朵完整的莲花。

“血莲开了……”李承道的声音带着狂喜,他举着桃木剑步步逼近,“时辰到了!柳氏,林婉儿,你们母女的魂,正好给我凑齐七七四十九数!”

冰墙突然崩塌,碎冰四溅中,林婉儿看见铜镜背面的夹层裂开,里面掉出半张人皮,皮上用朱砂画着符咒,符咒的中心,赫然是李承道的生辰八字。而人皮的边缘,绣着朵小小的莲花,和赵阳道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赵阳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他看着自己的手背,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莲花印记,正慢慢渗出血来:“师父……你给我的道袍……”

“你的命是我救的,自然该为我所用。”李承道的笑容诡异而满足,“你娘当年难产而死,是我把你抱回道观,早就用你的血下了咒,你的魂,也是我的祭品!”

冰窖的地面开始震动,铜镜在冰水里旋转,镜里的魂魄们突然伸出手,抓住李承道的脚踝,将他往水里拖。柳氏的冤魂抓住林婉儿的手,将她拉向另一扇暗门,门后传来风声,像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走!”柳氏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力气,她指着铜镜,“碎镜才能散魂,用……用双子血……”

暗门即将关上的瞬间,林婉儿看见李承道挣脱了魂魄的拉扯,举着桃木剑刺向赵阳,而赵阳的手里,正紧紧攥着半块铜镜碎片,碎片的边缘,沾着他自己的血。

冰窖里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林婉儿仿佛听见弟弟林安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混着柳氏的哭声,和李承道的怒吼,一起被吸进旋转的铜镜里。当暗门彻底关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铜镜碎裂的声音,又像是魂魄消散的哀鸣。

暗门后的石阶沾满青苔,林婉儿扶着岩壁往下走,指尖触到黏腻的液体,凑到鼻尖时,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钻进肺里,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赵阳跟在后面,手背的莲花印记已经变成紫黑色,像朵腐烂的花,每走一步,印记就渗出些黑血,滴在石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这是通往道观后山的密道。”赵阳的声音发哑,他从道袍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是他偷偷临摹的李承道密室布局图,“师父说过,这密道连通着‘镇魂井’,三十年前用来扔林家尸体的地方。”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石块滚落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追赶。林婉儿回头时,手电光正好扫过通道拐角,那里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道袍,身形挺拔,正是本该在冰窖里的李承道。可那人影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半边脸陷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是‘活符’操控的替身。”赵阳突然拽着林婉儿往前跑,“师父留了后手!他用李青的尸身炼了替身,能模仿他的身形,专门用来追逃!”

跑过拐角时,林婉儿的手电光扫过岩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划着叉,最后一个名字是“林婉儿”,叉还没划完,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想打给陈法医,屏幕却跳出一行血字:“别信警察,他们中也有‘活符’。”

“是镜中冤魂!”赵阳指着屏幕上的血字,边缘还在慢慢晕开,“她在提醒我们!师父的势力比我们想的大,连警局都有他的人!”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大,隐约能听见流水声。当他们冲出密道时,发现自己站在口古井边,井壁爬满青藤,藤叶间缠着些破烂的布料,像是从井里漂上来的。井口的石碑上刻着“镇魂井”三个字,笔画里嵌着黑泥,凑近看,泥里竟混着碎骨。

林婉儿把铜镜放在井边,镜面朝上,黑布被风吹掉,里面的白雾已经散去,清晰地映出井底——水面漂浮着十几具尸体,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像是被人活生生钉在井壁上,其中一具穿着乳母的粗布褂,胸口插着的匕首柄上,缠着半块莲花玉佩。

“奶娘……”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她突然明白柳氏冤魂为何反复说“莲心藏骨”,原来真正的尸骨,藏在这口井里。

就在这时,赵阳突然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的手背青筋暴起,莲花印记像活物般蠕动,皮肤下隐约能看见符纸的纹路。“师父的符咒发作了!”他抓着井边的石头猛砸手背,“这是‘子母符’,他能通过符咒操控我的身体!”

林婉儿想起铁盒里的胎发,她抓出那绺头发按在赵阳的手背上,头发刚接触皮肤就燃起蓝火,火里传来孩童的笑声,莲花印记的蠕动竟慢慢停了。赵阳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是林安的灵!他在帮我们!”

井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水。林婉儿用手电照向井底,水面的尸体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露出张熟悉的脸——是陈法医,双目圆睁,瞳孔里开着朵小小的莲花,嘴角却带着诡异的笑。

“他被附身了!”赵阳的声音发紧,他指着井边的青藤,藤叶间露出个小小的摄像头,镜头正对着他们,“师父在监视我们!他想知道林安的灵是不是真的能破他的符!”

林婉儿突然抓起铜镜扔进井里,镜面接触水面的瞬间,井水剧烈翻涌,像沸腾的开水,井底的尸体纷纷浮上来,对着井口伸出手,指甲缝里淌着黑泥。李承道的替身站在他们身后,手里举着桃木剑,剑刃反射着月光,亮得像块寒冰。

“碎镜!”柳氏的声音从井里传来,带着穿透水面的力量,“只有用双子血碎镜,才能散我的魂,破他的术!”

林婉儿突然想起铁盒里的半块玉佩,她拽下脖子上的另一半,拼在一起的瞬间,玉佩发出刺眼的红光,照得井口如同白昼。赵阳看着她手里的玉佩,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莲心’不是指莲花,是指你们姐弟俩的心头血!双子同脉,才能克制这邪镜!”

李承道的替身举剑刺来,林婉儿侧身躲过,剑刃擦着她的手臂划过,留下道血痕。血滴落在井边的青藤上,藤叶突然疯狂生长,缠住替身的双腿,藤尖刺进他的皮肤,冒出阵阵白烟。

“快!”赵阳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铜镜碎片上,“我的血虽然不是双子血,但常年跟着师父画符,能暂时中和他的咒!”碎片刚接触到他的血就发出嗡鸣,边缘泛起金光。

林婉儿看着井里的铜镜,镜面此刻映出李承道的脸,他正坐在间密室里,面前摆着个法坛,坛上插着七根蜡烛,每根蜡烛都对应着不同的人——其中一根已经熄灭,烛芯焦黑,像是李青的;另一根火苗微弱,是赵阳的;而代表她的那根,火苗正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在做法!”林婉儿抓起碎片冲向井口,“他想远程操控符咒,让我们自相残杀!”

当她的血滴在井里的铜镜上时,镜面突然裂开,裂纹里涌出无数根头发,缠住她的手腕,头发的另一端,连着柳氏的冤魂。冤魂的脸不再狰狞,而是带着温柔的笑,她指着井底的淤泥:“安安的骨……在泥里……”

赵阳跳进井里,在淤泥中摸索,手指触到块坚硬的东西,拽出来时,是具小小的骸骨,颅骨上的圆洞清晰可见,正是林安的遗骨。骸骨的胸腔里,藏着半块铜镜碎片,和他们手里的正好能拼合。

“集齐了!”赵阳举起碎片,声音带着狂喜,“三块碎片凑齐了!”

三块碎片在空中拼合的瞬间,井里的铜镜发出刺耳的嗡鸣,镜面彻底炸裂,碎片像锋利的刀片飞射而出,划破了李承道替身的喉咙。替身的身体晃了晃,突然开始融化,化作滩黑泥,泥里浮出张黄符,符纸上的字迹正在慢慢消失。

井底的尸体纷纷沉入水中,水面恢复平静,只有柳氏的冤魂站在水面上,她抱着林安的骸骨,对着林婉儿深深鞠躬,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月光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红蓝交替的光刺破夜空。陈法医带着警察赶到,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很久没睡。“接到报案说这里有异响。”他的目光落在井边的碎镜上,瞳孔微微收缩,“这些碎片……”

“是证物。”林婉儿把碎片装进证物袋,她注意到陈法医的指甲缝里有黑泥,和井底的泥一模一样,“李法医,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陈法医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只是按程序查案。”他身后的警察突然举起枪,枪口却对着赵阳,“这两个人涉嫌故意杀人,把他们抓起来!”

赵阳的脸色骤变,他认出那个警察的耳后有个莲花印记——是李承道的人!“快跑!”他拽着林婉儿往密道跑,身后传来枪声,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井壁上,溅起片碎石。

密道里,林婉儿回头时,看见陈法医站在井边,手里拿着块碎镜,对着月光看,嘴角露出诡异的笑。而他的瞳孔里,正慢慢浮现出朵莲花,花瓣边缘,沾着新鲜的血。

跑过通道拐角时,赵阳突然踉跄了一下,他的手背渗出黑血,莲花印记已经蔓延到手腕:“师父的咒……还没解……”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符,上面是他早就写好的“自毁咒”,“我引开他们,你带着碎片去找真正能信的人!”

“不行!”林婉儿想拉住他,却被他猛地推开,“记住,师父的密室在道观的三清像后面,里面有他所有的罪证!还有……小心陈法医,他的女儿……五年前死在师父的符下!”

赵阳转身冲向警察时,林婉儿听见他念起符咒,接着是一声巨响,火光映红了密道的入口。她咬着牙往深处跑,手里的证物袋传来灼热的温度,像是有心脏在里面跳动。

通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大,当她冲出密道时,发现自己站在道观的后院,三清像在月光下沉默矗立,像三个巨大的影子,正冷冷地注视着她。而三清像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字,是李承道的笔迹:“莲花开满四十九,换魂之时我为仙。”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突然想起赵阳的话——目前与铜镜相关的死亡人数,正好是四十八人。还差一个。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半朵莲花,正在慢慢变深,变清晰。

三清像的阴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三只蛰伏的巨兽。林婉儿贴着冰冷的墙壁挪动,掌心的碎镜碎片烫得惊人,像是揣着块烧红的烙铁。底座上的字迹还在往下渗着黑液,“四十九”三个字被浸得发胀,边缘模糊成一团,仿佛要从石头里钻出来。

她摸到三清像背后的暗门时,指尖触到道裂痕,裂痕里嵌着根乌黑的头发。轻轻一抠,暗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混合着朱砂与血腥的气味涌出来,密室里点着七盏油灯,灯芯跳着幽绿的火苗,照亮墙上挂满的黄符——每张符上都贴着根头发,其中一张的头发又粗又硬,发尾还沾着点药膏味,是赵阳的。

“来得正好。”李承道的声音从密室深处传来,他背对着门口站在法坛前,法坛上摆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四十九根细针,每根针上都缠着根头发,“最后一根针,等你很久了。”

林婉儿反手想关暗门,却发现门把手上缠着圈头发,头发的另一端顺着门缝爬进来,在地上蜿蜒成蛇的形状。她摸出桃木剑劈过去,头发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扑向她的脸。

“纯阴血脉配四十九魂,正好炼成不死身。”李承道缓缓转身,他的脸一半正常,一半覆盖着层青黑色的鳞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你娘当年就差一步,可惜她护着那孽种,坏了我的大事。”

法坛上的青铜鼎突然旋转起来,鼎里冒出阵阵黑烟,烟里浮现出无数张人脸,都是被铜镜害死的冤魂,老王的独眼在烟里格外醒目,正死死盯着林婉儿手里的碎片。

林婉儿将三块碎片拼在一处,裂缝突然渗出金光,金光中,林安的虚影慢慢浮现,他手里举着块小小的长命锁,锁身上的“安”字在金光里发亮。李承道的脸色骤变:“双子灵!你竟然能引他显形!”

虚影突然冲向青铜鼎,长命锁撞在鼎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十九根细针瞬间折断了一半。李承道怒吼着掐诀念咒,法坛上的油灯突然齐齐转向林婉儿,火苗舔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火里爬出来。

“你以为破了我的镜就没事了?”李承道的鳞片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肉虫,“这道观底下埋着九十九具婴孩尸,都是我三十年攒下的‘养魂种’,今天就是他们破土的时候!”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密室的石板纷纷翘起,底下伸出无数只细小的手,抓挠着空气,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林婉儿的手电光扫过墙角,那里有个半开的木箱,箱子里装着些泛黄的卷宗,最上面的封皮写着“换魂术详解”。

卷宗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年轻时的李承道和个道士的合影,那道士的眉心有颗痣,和陈法医一模一样。林婉儿突然想起赵阳的话——陈法医的女儿五年前死了,死在李承道的符下。

“陈法医是你师弟?”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她抓起卷宗扔向油灯,火苗瞬间窜起,卷着黑烟冲向李承道,“你杀了他女儿,逼他替你做事!”

李承道被火焰逼得后退,鳞片在火中发出焦臭:“那丫头天生阴阳眼,能看见我养的魂,留着是祸害!她爹识相,帮我处理了不少麻烦,包括……”他突然狞笑起来,“包括去年城南那具孩童骸骨,就是他帮忙改成意外的。”

密室的暗门突然被撞开,陈法医举着枪站在门口,他的眼底布满血丝,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和林婉儿的莲花佩正好能拼成圆形。“我女儿的命,今天该还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玉佩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张黄符,符纸上是李承道的笔迹:“以女魂养镜,三年可得换魂之机。”

“你早就知道?”李承道的声音带着惊愕,他看着陈法医手里的枪,枪口正对着法坛上的青铜鼎,“你一直在等机会?”

陈法医没说话,扣动扳机的瞬间,林婉儿将铜镜碎片掷向青铜鼎。子弹与碎片同时击中鼎身,鼎突然炸裂,里面的细针化作齑粉,四十九个冤魂的虚影从烟里冲出,扑向李承道,撕扯着他身上的鳞片,鳞片下渗出的不是血,是腥臭的黑液。

“不——!”李承道的惨叫声被冤魂的嘶吼淹没,他身上的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底下腐烂的肉,肉里爬满了白色的蛆虫。林安的虚影举着长命锁,狠狠砸在他的头顶,李承道的头骨瞬间裂开,里面流出的不是脑浆,是团蠕动的黑发。

密室开始坍塌,石板从头顶砸落。陈法医拽着林婉儿往暗门跑,路过法坛时,林婉儿抓起那本“换魂术详解”,书页在奔跑中散落,其中一页飘落在李承道身上,他的身体正在迅速融化,化作滩黑泥,泥里浮出块小小的骨头,是林安颅骨上的圆洞碎片。

冲出道观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曦中,林家老宅的废墟上开满了白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极了莲花。陈法医看着手里的玉佩碎片,突然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水淌在花瓣上:“囡囡,爹替你报仇了……”

林婉儿将三块铜镜碎片放在废墟中央,碎片在晨光里慢慢化作粉末,随风飘散。她左臂的莲花胎记突然开始发烫,接着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印记,像块褪色的纹身。

“双子血破了咒,柳氏和林安的魂都散了。”陈法医的声音带着疲惫,他从警车里拿出份档案,“这是我偷偷留的证据,李承道的所有罪证都在里面,包括他勾结官员、买通法医的记录。”

林婉儿翻开档案,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是林家灭门案的现场,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抱着个女婴钻进枯井,是乳母。而乳母的身后,跟着个小小的男孩,手里攥着半块莲花佩——是年少的李青。

“原来李青早就知道真相。”林婉儿突然明白,“他不是被李承道蒙蔽,是想亲手报仇,可惜……”

陈法医的目光落在废墟上的白花上:“这些花是‘镇魂花’,只在怨气消散的地方开,看来这里终于干净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卷宗里说,那面铜镜是镇墓兽所化,食满四十九魂就能成形,现在虽然碎了,可谁知道……”

话音未落,林婉儿突然看见赵阳的道袍一角从废墟里露出来。她冲过去翻开石板,赵阳蜷缩在底下,已经没了呼吸,手里却紧紧攥着张黄符,符纸上用他的血写着“破煞”二字,旁边画着朵小小的莲花。

阳光彻底驱散了雾气,废墟上的镇魂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林婉儿将赵阳的尸体抬出来时,发现他的手背有个淡红色的印记,不是莲花,是朵小小的蒲公英。

三个月后,镜月轩古玩店重新开张。林婉儿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的阳光,手里摩挲着半块莲花佩——是李青藏在乳母尸体旁的那半块,陈法医在清理现场时找到的。

门口风铃突然响起,走进来个穿道袍的年轻人,眉眼间有赵阳的影子,他放下个包裹:“这是赵师兄临终托我交的,他说你可能需要。”

包裹里是本手抄的道经,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赵阳的字迹:“铜镜虽碎,怨气难消,若见莲花印记重现,速往昆仑寻曼陀罗,可解此劫。”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里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印记。可当她低头看向柜台的铜镜时,镜面里映出的自己,手背正慢慢浮现出朵淡红色的莲花,花瓣边缘,沾着新鲜的血。

窗外的镇魂花突然齐齐转向店内,花瓣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而远处的天空,正飘过朵形状诡异的云,像极了面巨大的铜镜,边缘泛着青金石般的幽蓝,冷冷地俯瞰着人间。

林婉儿猛地攥紧手里的莲花佩,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抬头看向那个穿道袍的年轻人,对方的袖口隐约露出半朵莲花纹——不是李承道一脉的半朵,而是完整莲花的左半侧,和赵阳手背上的蒲公英印记重叠时,正好能拼出朵奇异的花。

“赵师兄说,这道经里夹着他师父的笔记。”年轻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还说,昆仑的曼陀罗花开在阴阳交界处,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罪孽,也能……镇住未散的魂。”

柜台后的老座钟突然“咔哒”一声,指针又卡在了子时的位置。林婉儿低头看向柜台的铜镜,镜面里的莲花印记已经完全绽放,花瓣间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镜面往下淌,在柜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浮着些细碎的铜镜粉末,正慢慢凝聚成小小的碎片。

穿道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口,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摇晃,阳光透过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影子的脖颈处,有个若隐若现的剑伤,形状和林安骸骨上的圆洞一模一样。

“林老板,”年轻人回头时,嘴角勾起抹熟悉的笑,像极了赵阳,又带着李承道的阴冷,“曼陀罗花期很短,再不去,就错过了。”

林婉儿抓起那本手抄道经,指尖触到纸页里夹着的硬物——是片干枯的花瓣,边缘泛着紫黑,闻起来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抬头时,年轻人已经消失在阳光里,门口的镇魂花不知何时飘进来一朵,落在铜镜旁,花瓣突然展开,露出里面嵌着的半块铜镜碎片,碎片上的缠枝莲纹,正慢慢往她的手背上爬。

老座钟的滴答声里,林婉儿缓缓举起手,看着手背上那朵淡红色的莲花,突然想起柳氏冤魂最后说的话——“血莲开时,魂归……”原来归的不是一个魂,是所有被铜镜吞噬的魂,它们藏在血脉里,藏在印记里,等着下一次绽放。

她抓起桃木剑,剑鞘上的“辟邪”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镜月轩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镇魂花,顺着风向,往城南的方向蔓延,像条通往未知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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