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如墨汁般浇在青石板长街上,风卷着大雨,大雨裹挟着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肆虐。
碧水流一楼依旧飘出靡靡之音,纱幔里影影绰绰与街道上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而表哥的房间早已熄了烛火,鼾声透过雕花木门在空气中震颤。
\"砰!砰!砰!砰砰砰!!!\"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如同炸雷劈开夜幕,门板在剧烈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睡梦中的表哥吓得从床上弹起来,粗布裤头堪堪挂在胯骨上,趿拉着鞋跑去开门。
门还没开,就被万事兴给撞开,瞬间,裹挟着寒意的夜风灌进屋内。
表哥倚着门框,指节捏得发白,怒骂。
\"你他妈的干什么!深更半夜砸老子的门,信不信……\"
\"公子……公子中箭了!\"
万事兴佝偻着腰大口喘气,额发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全身已经湿透,说话时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话音未落,表哥已如恶虎般扑上前,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抓住万事兴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切在表哥扭曲的脸上,青筋在脖颈处突突跳动。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万事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抓着表哥的手腕。
\"咳……他……他受伤了……在店里。\"
表哥猛然松手,夺门而出,万事兴瘫软着跌坐在地。
碧水流大门外的拴马桩,一道只穿着裤头的黑影掠过,一匹枣红色的快马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人狠狠揪住鬃毛。
\"驾!\"
表哥双腿狠狠夹住马腹,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蹄狂踏,朝着叶子烟门市狂奔而去。
夜色中,马蹄声如擂鼓,枣红马鼻孔喷出团团白雾,四蹄翻飞间泥浆四溅,可即便如此,表哥仍嫌不够快,一巴掌接一巴掌的不断抽打马臀。
当叶子烟门市的招牌在夜色中浮现时,他几乎是在马未停稳时便纵身跃下,却因冲力过猛,整个人摔进路边的水坑。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公子房间的刹那,暖黄的烛火扑面而来,公子正襟危坐在房间的小桌子前。
白瓷茶盏中腾起袅袅热气,腹部缠着的雪白药布上渗出点点红梅。
表哥胸膛剧烈起伏,裤头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两只脚只穿了一只鞋,头发凌乱如草,脸上沾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整个人狼狈至极。
屋内弥漫着红枣桂圆茶的味道,公子气定神闲地摆弄着茶具。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瞬间凝固。
表哥瞪圆了双眼,而公子微微挑眉,瞳孔中竟闪过一丝笑意。
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煮茶的铜炉中,炭火噼啪作响。
“你怎么了你!不是受伤了么?我看你怎么活蹦乱跳的,还在泡茶?”
表哥的吼声震天,大步冲上去。
公子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腹部,漫不经心,道。
“被人整了一箭,但不耽搁喝茶。”
表哥怒骂,道。
“喝你妈啊!待会儿再漏出来!”
“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公子任由他检查自己的伤势,另一只手稳稳托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茶汤,道。
“放心,没伤到要害,死不了。”
烛火明明暗暗,将表哥紧绷的下颌线也照得忽明忽暗。
“是哪个杂种干的?!”
表哥喉结剧烈滚动间,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
公子扶着桌子站起来,随后躺到床上,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道。
“我知道是谁。”
地牯牛的脸在脑海中闪过,雨夜的街道,横飞的弩箭、飞溅的泥浆,此刻都化作舌尖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是谁!?你告诉我!我今晚连夜干了他!”
表哥一拳猛捶在床帮上,整个床都跟着晃动。
公子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道。
“仇,当然要报,但,不是今晚。”
公子一句话,惊起表哥难以置信的低吼。
“你又搁这扯鸡儿淡呢!不报仇你叫我来干啥!?”
公子道。
“我实在太累了,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你在这儿,我心里踏实,能睡得更安心些。”
表哥喉结上下滚动,原本紧绷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看着床上的公子,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一年,他们刚到追风楼,而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
表哥叹了口气,道。
“行吧,那你今晚就好好睡。等天亮了再说,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公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着绵长的呼吸,紧绷的眉眼彻底舒展,沉入安稳的梦乡。
月光穿过雕花窗户,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也映照出药布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泛着暗红的光。
就在这时,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万事兴急匆匆地探进半个身子,浑身湿透。
表哥立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摆摆手,示意一切安好,让他也回去睡觉。
等万事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表哥轻手轻脚地翻出几件公子的衣服换上。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随手从桌上拿过一根叶子烟,就着残烛点燃。
袅袅青烟在寂静的屋内盘旋升腾,表哥抱着膀子,半眯着眼,看着床上的公子。
烟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他恍若未觉,思绪却飘回了从前。
那些年,他无数次将公子护在身后,而此刻,他依然愿意守着这个他视为至亲的兄弟身边,让他今晚能睡个好觉。
晨光穿透雕花窗,在床幔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公子缓缓睁开眼,昨夜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他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剑。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剑。
一摸之下,却没有摸到,公子起身,看到表哥正拿他的秋龙剑刮胡子。
表哥一边刮胡子,一边问。
“醒啦,说吧,到底是哪个狗东西干的?”
公子笑了笑,道。
“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不过是被小喽啰绊了脚。”
表哥用毛巾擦干净脸,道。
“小喽啰?什么小喽啰这么厉害,能让你中一箭?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公子依旧搪塞。
“真没事儿,是我大意了,过一阵子我会亲自收拾他,不用你动手。”
表哥不再说什么,大声招呼外面的万事兴打热水来给公子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