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雷斯利庄园】第十二声丧钟（三）
二十分钟后，狩猎小屋内。
屋内还是如上次来时一般简陋，木质的墙壁与地板皆散发出一股陈旧的潮湿气息。门外风声渐大，门窗却关不严实，窗扇被不停地拍打在窗框上。
小屋正中央被简单生起了柴火，姑且算是个可供取暖的热源。火焰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但依旧冷得要命。
风从门窗的缝隙钻进来，让仅剩的一丝暖意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张青如还裹着逃出来时紧紧抓住的毛毯，她蜷缩在火堆边，她低着头不停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啜泣声在风声和柴火爆裂声中时断时续。
听得人心里发毛。
“现在哭有什么用，就知道哭！”俞天宇在火堆前面来回踱步，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毫不客气地朝她吼道。
张青如非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啜泣得越发厉害了，直接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庄红药挨着她坐着，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自己的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抬起头，看向前方。
“左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狩猎小屋的门后，背着琴盒的少女正站在阴影中，眼神阴沉地盯着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主馆轮廓。古老而巨大的建筑好似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回望她。
靛蓝发色的青年靠在左镇潮身边的墙壁上，长腿交叠，双臂抱在胸前，神色少见的凝重。
听见庄红药的问话，他沉声替左镇潮回答道：“还能怎么办？所有人待在一起，哪儿也别去。熬到约定的日子，等救援的人上山。”
“你他妈说得轻巧！”
陈潇猛地爆发了，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动作一大就疼得龇牙咧嘴。他把手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杯狠狠摔在地上，木头碎裂的声音在小屋里格外刺耳，
“我们晚上睡哪？谁知道这鬼地方还有哪里会突然塌掉？！谁知道是不是还有别人藏在暗处想弄死我们？！你跑得倒是快，老子现在动一下都费劲！”
一直默默坐在火边添柴的苏朔，闻言把手中的一根木条扔进火焰里，火苗“呼”地蹿高了一下。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声音平静：“庄园里没有其他人，这一点我能确定。”
“你同事都他妈死光了，现在谁还信你的话？”俞天宇冷笑。
争吵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混杂着风声和哭泣声，像一团乱麻。左镇潮听得头痛欲裂，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
虽然她心里有数，眼前这一切大概率是幻境，但目前依旧没有任何破除幻境的头绪。
突破口究竟在哪里？
美津枝又到底想做什么？
主馆地下已然塌陷，现在再进去必然不安全，可线索全在那里面，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虽然她主张不要远离大部队自己行动，但眼下这情况，她要是提出所有人一起回主馆调查，不得被当成精神病抓起来？
更何况，她自己一个人机动性更强，出了事好歹也能逃出来……算了，她还是自己行动吧。跟着大部队这种铁则不适合她。
她打定主意，刚想转过身对众人说些什么，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火堆旁。
就在其他人激烈争吵的时候，缩在角落里的张青如，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依旧裹着那条毛毯，歪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摇晃，离熊熊燃烧的篝火非常近。
几点火星从柴堆里溅出来，落在她脚边的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张青如却毫无反应，睡得异常沉。
左镇潮眼看着那团火越来越旺盛、越来越高，一种强烈的预兆骤然侵袭，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不好！」
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就朝着火堆的方向冲去，呼喊对方的名字：“张青如！”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她喊出名字的瞬间，那堆篝火毫无征兆地“唰”一声猛烈爆燃，火苗陡然蹿起半人多高。
同一时刻，张青如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向着火堆的方向直直栽倒下去！
“噗通”一声闷响，她整个人，连同裹在身上的毛毯，一起扑进了那团骤然升腾的火焰之中。
而坐在张青如身边、手甚至还虚放在她的脊背上的庄红药，甚至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左镇潮已经冲到她的身边，脸色难看地喊人去提水救火，她才如惊醒般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啊……啊……”
她呆愣地对着那团火发怔许久，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连退几步，赶紧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拿起一个空木桶跑了出去。
秦子焕和苏朔也紧跟着反应过来，跟着冲出去提水。
此时，火焰已经彻底吞没了张青如。
她面朝下趴在火堆中，脸直直地撞上那一堆木柴，将木头撞得四散滚落。身上的衣服被尽数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她的身体。
左镇潮当即脱掉外套，和俞天宇两人尝试了各种办法扑灭火焰。
“让开！”
秦子焕和苏朔一人端着一桶冰水冲进来，水流猛地朝火焰扑去。
“滋啦”——
伴随白色水汽在小屋内弥漫开，那团火才总算逐渐熄灭。
“咳、咳咳……”
左镇潮抬手挥去面前的白烟和空气中飞舞的灰烬，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上前将张青如从篝火里面拽出来。
在左镇潮将张青如的身体翻过面的瞬间，俞天宇当即“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青如的正面，被火燎烧得一片焦黑，皮肤和衣物融化在一起，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空气里弥漫着蛋白质被烤熟与烧焦的气息。
左镇潮顿了顿，伸手去探了探张青如的鼻息。
……没气了。
俞天宇双目空洞地看着左镇潮将手从那具焦黑尸体的鼻子下方拿开，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
“……这里有东西……不干净……我要走……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像是突然有了极大的力气，猛地从地面上弹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制作台前，一把抄起上面的弓弩，转身就要朝着狩猎小屋外跑。
“你疯了？！”秦子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现在外面难道就安全吗？！”
“我不管！”俞天宇状若癫狂，用力甩开秦子焕的手，竟然对着他举起了弓弩，
“别过来！谁过来我弄死谁！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们肯定都是一伙的！”
他没有装上弩箭，可秦子焕死死盯着对方不停颤抖的手与那黑洞洞的弩口，一时间也失了语，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俞天宇见他不再阻拦，直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跑向庄园的大门。下山路已经被山体滑坡堵死，但他恍若不觉，狂奔而去，背影转眼就被肆虐的风雪吞没。
“*！”秦子焕骂了声国粹，回过头，看见左镇潮正沉默地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张青如焦黑的身体上，遮住那惨不忍睹的景象。
“左姐，她……”
“没救了。”左镇潮摇了摇头。
「即使是幻境……美津枝的行为也已经出格了。」她拧着眉，心想，「她的攻击性到底算高还是低？」
「只是在火边打个瞌睡，就这样死了……美津枝想要杀死所有人？下一个又会是谁？」
她正沉浸在冰冷的思绪中，小屋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左镇潮猛地回头。
那是庄红药的声音！
「我靠，这回又是什么奇妙死法？！她还没杀够吗？！」
冲出小屋的同时，寒风便狠狠拍打在她的脸颊上。而当左镇潮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刚才跑出去打水的庄红药，此刻赫然站在距离岸边很远的湖中央，脚踩在脆弱的冰层上。
而更糟糕的是，她脚下的冰面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如蛛网般以她为中心蔓延开来。
看到她出现，庄红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满是惊恐，远远地哭喊道：“救救我，我回不去了！”
「她怎么到那个地方去的？！」左镇潮脑子都开始嗡鸣了，「她不是就去打了个水吗？！」
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要想办法救人，可步子都还没迈到湖边上，就听见一阵清晰的“咔嚓”。
——冰层加速碎裂的声音。
庄红药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救——”
话音未落，她脚下的冰层猛然塌陷，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了下去，“咕咚”一声，眨眼就消失在那个漆黑的的冰洞里。
那里面的湖水溅起了一丝水花，冒上来几个气泡。
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留下那个边缘参差的破洞，像一只凝视着天空的眼睛。
又过了几分钟，也许更短。
现在只剩下四个人了。
陈潇死死地盯着冰面中央的洞口，缠着绷带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终他发出了一声尖利又嘶哑的吼叫，绝望地蹲了下来，开始疯狂地咒骂——从组织这次活动的人，到这座该死的庄园，再到每一个死去和活着的人，全都被他骂了个遍。
“老子不走了！哪儿都不去了！艹！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等着！妈的，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死！”
“……”秦子焕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你待在这里，晚上会被冻死的。”
“冻死也比被墙砸死、被火烧死强！”陈潇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血丝，“我根本跑不了，只有等死的份！”
秦子焕也像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也跟着把逗鱼官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左姐，我们该怎么办……？都怪我，要不是我说要来这个鬼地方……”
“和你没关系，你没有逼我来。”左镇潮打断了他的话，“冷静点。”
“好，我冷静。”秦子焕磨了磨牙，深呼吸了一下，“我冷静……”
他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眼看着从刚刚开始就没什么反应的苏朔走到了左镇潮身边，声音平稳地询问：“接下来去哪里？”
“不是，哥们。”秦子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同事全都殉职了，你还这么冷静？！”
苏朔看了他一眼，眼神都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写着“死就死了”四个大字。
他没有回答秦子焕的意思，直接道：“主馆里面的食物储备能支撑很久。大门可以从里面锁上。如果不发生意外，那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意外……”陈潇坐在地面上冷笑了一声。
左镇潮没有接话。她将一直背着的琴盒放在雪地上，手指熟练地打开了搭扣，长刀带着刀鞘无声地滑上她后腰的绑带。
“我先说清楚。我要回一趟主馆，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向秦子焕和苏朔，“如果你们觉得危险，不要跟着我，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好，远离任何危险的东西。”
“我肯定跟着你啊。”秦子焕毫不犹豫地接话，说着又瞧见左镇潮此时单薄的衣衫，“你衣服脱了，会不会很冷？”
他下意识就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左镇潮抬手阻止了他，讲了个冷笑话：“自己穿着吧，好歹遗容遗表还能整洁一点。”
她没再理会另外几人，径直转身，朝着那栋在风雪中沉默矗立、仿佛张着巨口等待猎物的主馆走去。
苏朔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不要吗？”秦子焕拿着脱了一半的外套，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立刻把衣服穿好，边追边喊，“哎，左姐！你等等我啊！”
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地面。
狩猎小屋门口，只剩下陈潇一个人还蹲在那里。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看着那三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声音里满是绝望：
“疯了……都他妈疯了……全是疯子……”
*
左镇潮已经对美津枝的这场闹剧有些腻烦了。她没有半点小心行事的意思，来到主馆那扇沉重的大门前，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外面肆虐的风雪声被隔绝，大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踏入大厅的瞬间，她就感觉到自己口袋里那支钢笔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切地想要出来一样。
左镇潮将钢笔拿出来，指尖摩挲到那冰凉的笔身时，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这里灵场混乱，但是莫衍真的钢笔仍然可以提示，如果用这支钢笔来进行『阵起玄黄』的话……会不会产生新的结果？」
她单手抛起钢笔，用刀鞘稳稳地接住。钢笔的笔尖在光滑的鞘面上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竟然还真的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笔尖指向螺旋楼梯的方向。
“左姐，这是什么？自制指南针？”秦子焕在后面一脸懵地问。
“差不多。”左镇潮说，“上面有东西在，你们注意安全。”
“东西？”苏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迟疑——甚至可以说是茫然，“什么东西？庄园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还能是什么，不是人的东西。”秦子焕道，“都这副鬼样了，你还以为这是人为的？”
苏朔略微瞪大了眼睛，那张清秀的脸蛋显得越发纯真而清澈，看上去甚至有些无辜。
左镇潮没时间跟他解释这些超乎常理的事情，对着钢笔笔尖指着的方向就向上跑去。
「您似乎很相信这支笔带给您的答案。」兰达姆久违地开了口，「它毕竟不是人类，您也不知道此刻钢笔的指向是否就是受影响后的结果。」
「那你说怎么办？！」左镇潮差点没对着兰达姆一阵辱骂，「你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吗？！难道真要团灭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