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离别于梦醒时分（二）
左镇潮再怎么满腔的忧愁，被他俩一整，此时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她不免回想起一个事实——倘若她在梦境中看见的那些，去除她本人的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那就意味着莫衍真的确死于非命，还是非常惨烈的死法。
如今醒来，她是以一种上帝视角回顾梦中的一切，莫衍真未曾告诉过她的那些事，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依据景苑华栋从未有过相关新闻不难猜出，他的尸体或许至今都未被发现——否则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一具枯骨？
遭受过那样的虐待，最后坠落在暗无天日的电梯井底，于绝望中等待死亡，死后无人哀悼、亦无人忏悔……
他的怨气该有多重？
他的人性还剩多少？
毫无疑问，在左镇潮沉入梦境之前，莫衍真对他们抱有绝对的杀意。她不认为他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等等。」左镇潮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我的hp不是已经被扣完了吗？还什么十秒死亡倒计时……」
她打开个人属性面板看了一眼，却瞧见“hp”值还是10\/10，甚至比下电梯那会儿都要高出五点。
怎么还让她回光返照了？
难道是她的任务在关键时刻完成，给她延续了寿命？
——那也说不通，毕竟她并没有手动为自己添加体质。
任务列表中显示L-012系列任务依旧在进行中，L-012-2要求“解开坠楼事件的真相”尚未完成，奖励也还没到手。
「算了，当务之急是先完成任务，然后找到莫衍真。」左镇潮在脑海中对兰达姆道，「怎么才能证明我搞清楚了事件的真相？」
「回答问题。」兰达姆言简意赅，「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回答错误，任务将会视为失败。您要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说话间，左镇潮身前悬浮的光屏上多出了一个新的按钮，写着“任务验证”四个大字。
“左姐，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秦子焕略带担忧地问，“怎么又开始发呆了？要不要去车上睡会儿？我给你唱摇篮曲！”
“……那种事还是算了，我没事。”左镇潮将视线从光屏上移开，“比起这个，你们有没有试过再进A栋看看情况？”
“刚刚看过一眼，但完全进不去，门从里面被反锁了。”秦子焕一边说，一边把登山包的拉链拉开，很是嫌弃地瞧了一眼桃木剑和符箓，“什么狗屁大师，一点用都没有还重得要死，亏我还背了一路！”
“所以都跟你说了是骗人的了。”
“左姐，我说我们今天要不就先撤吧？你说的那个病人，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没事。”秦子焕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眼A栋32层，“那只厉鬼能放过我们一次，怎么可能再放过第二——哎？”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他盯着32层的方向，眨了眨眼，又像是没看清，再揉了揉眼睛。
干脆拍了拍沈佑心：“你戴眼镜看得清楚，32层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沈佑心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刚抬头瞧了一眼，瞳孔瞬间一缩——
“着火了？”
“哈？！”
正如他所说，在其他楼层的窗户皆是一片漆黑的此刻，只有A栋32层之中能透出微微的光影。
然而那摇曳的轮廓和橙红的颜色，怎么看都是正在不断往外蔓延扩张的火光！
左镇潮瞬间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还没思考那地方为什么会突然烧起来，便条件反射地按下了面前那个悬浮的“任务验证”按钮。
再不按，等到楼给烧完了就来不及了！鬼知道这个A栋还是一次性的啊？！
光屏上的字开始不断变换，脑中出现了系统的机械音。
【景苑华栋的坠楼者真正死因是？】
屏幕上出现了四个选项。
A.意外
b.自杀
c.他杀
d.不知道
左镇潮：“？”
「竟然是选择题吗？？还有这个d选项未免太草率了吧？！」
兰达姆亲和地回应了她的质疑：「倘若是简答题，要是您在回答的时候出现了例如读错写错人物\/地点\/物品名称，或是和标准答案差了一个虚词之类的麻烦事，您觉得我应该给您算对还是不对？」
「……你要不还是返厂升级一下你的人工智能吧。」
左镇潮的视线停留在c选项上片刻，脑中的机械音再度出现。
【正确】
【凶手是？】
A.莫远归
b.蔡志学
c.莫衍真
d.左镇潮
左镇潮看着那个d选项，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坏了，她成凶手了。
答案自然选c，目前的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在莫衍真死于非命之前，景苑华栋的确不存在任何意外死亡已经灵异事件。
因此，莫衍真才是一切的开端。
至于为何出现了这么多死者——尽管梦境中只出现了A271室的业主，但蔡志学的施虐持续了那么长一段时间，那条小路上经过的绝非只有一人。
所以……那些坠楼者，全都在生前走过那条路，并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见死不救。
【正确】
【坠楼者生前乘坐的电梯时，为什么没有留存下监控录像？】
A.监控录像遭到替换
b.坠楼者在电梯内进入结界，不可被观测
c.摄像头损坏
d.坠楼者会隐身
这个问题，左镇潮略微迟疑了一下，才选择A。
她考虑过b的可能性，但倘若真是因为被拉进结界，那电梯监控内理应会有坠楼者从结界中出来的过程。
可那上面全程一片空白，不管怎么想，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就像梦境中蔡志学所想的那样，南侧电梯的监控录像被替换成了北侧电梯的监控。
案发期间南侧电梯的监控录像是延迟上传的状态，迟了一天才交到公安手里，有足够的时间做手脚。
至于此人是谁，目前线索还不够，她推测不出来。但估计不是景苑华栋的工作人员，就是莫远归的人。
【正确】
这一回，机械音停顿了几秒，才重新发问。
【莫衍真的尸体此刻位于何处？】
光屏上没再出现选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对话框。
左镇潮并未迟疑。其实从最开始，答案就已经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只是真相被蒙上了朦胧的纱，以至于数次接近却无法触及。
坠亡、电梯、尸体未被发现，数个要素集合在一起，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她在梦中亲眼看见的场景。
“电梯井。”她回答。
机械音仍旧疲软而缓慢地停顿着，等待了许久，终于听见脑海中传来声音。
【正确】
【任务验证结束】
【任务L-012-2已完成，奖励已收取】
【系列任务L-012已完成，奖励已收取】
【等级提升，当前等级：LV.5（一阶）】
【可分配属性点：6】
【新技能获得！】
【蛟龙洗巷（被动）
技能描述：昔我起舞剑，三尺星斗光。
技能效果：当处于狭窄地形时，除速度、魅力外全属性提升60%，速度提升100%
当前等级：LV.mAx
冷却时间：无】
左镇潮暂时没有时间仔细研究新获得的技能与属性点，正欲关闭任务面板，却突然发觉在L-012上方，某一项的进度条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是编号为L-006的长线任务，具体要求理应是“肃清5个等级为LV.2及以上的怨灵”，而此刻其进度条却莫名其妙地增长了将近五分之一的长度。
？她什么时候杀过LV.2以上的怨灵？
「景苑华栋内高达LV.2以上的怨灵只有莫衍真，其余只有LV.1。」兰达姆在她的脑海中说。
「？开什么玩笑，你的意思难道是我把莫衍真给——」
「不是您，是他自己。」兰达姆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您忘了您突然恢复的hp值吗？正常来说，您在用出两次『诏狱』后，已经死了。」
「他似乎做了些什么。尽管我并不明确这一切的原理……」它顿了顿，继续道，「但就结果而言，目前名为『莫衍真』的怨灵已经无法被搜索到，您的hp值也完全恢复了——值得庆祝的结果。」
左镇潮觉得自己没听懂它的话。
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就像是在说，莫衍真为了救她，自愿牺牲，就此消失了一样。
她不过是陪着他做了个梦，一个虚假的，普通的，以悲剧为结尾的梦。
甚至在那之前，他只想要杀掉她。
这……这怎么可能？
她有些茫然。
身前的光屏因长时间无操作而自动关闭，橙红色的火光在漆黑夜空中摇曳，洒满大片只有植被阴影的园林，将整个鬼影幢幢的景苑华栋照得通红。
现实中过去不过半分钟时间，然而等到左镇潮再度从光屏中抬起头看向天际，那火光不断向外蔓延，依稀有漆黑的浓烟从窗户中涌出，32层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之中。
“左姐，你看手机！”秦子焕突然说，“有信号了！”
他的手机还有不少电量，一直没有自动关机。信号一恢复，刚刚中断的直播重新拥有了画面，评论区眨眼间就多出了数百条留言。
[来了来了来了！]
[焕焕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是有在S市的人已经报警了吗？这都快两个小时了，主播怎么还在景苑华栋里面？]
[大师人呢？]
[好亮啊，S市那边天亮得这么早吗？]
秦子焕当即表现出身为主播的专业素质，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形象整理完毕后，挂上一个营业式笑脸，安抚直播间内的观众们。
既然信号恢复，意味着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甚至已经破除了鬼打墙！
“我和大师都没事，小沈也没事。不过这边具体情况有些复杂，我们先结束直播，之后等到彻底结束我再跟大家解释~”
秦子焕故作镇定地关闭直播，立刻对左镇潮和沈佑心道：“快走快走！粉丝早就报案了，再不走要被当成纵火的抓起来了！”
“你确定现在能出去？”沈佑心问。
“管他呢，先试了再说，大不了又开回来！”秦子焕大跨步走到驾驶室车门边上，将登山包扔了上去，“左姐，别发呆了，待会儿整栋楼都要烧起来的！”
说话的工夫，火势已经蔓延到了32层之下的楼层，将整片天空照亮。
左镇潮听见他的话，从思索中回神，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就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中掉了出来，沉闷地摔进脚下的杂草之中。
她迅速将其捡起来，等拿在手中才发觉，那是一只钢笔。
是她从A321室的起居室抽屉中找到的钢笔。
滔天的火光投射在金属的笔身，她此刻才彻底看清这支笔的样貌。除却精美和细致之外，在靠近尾部的位置，有一个极为精巧的浮雕，刻着“mo Yanzhen”这串字母。
“……”左镇潮看着那只躺在自己手心的钢笔片刻，收拢了五指。
她叫住秦子焕和沈佑心：“不行，我们这时候离开，才算是畏罪潜逃。你们别忘了，A栋一层的天井里面还有一具尸体。”
沈佑心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如果他们真的逃了，到时候发现那个老人的真实死因，有谁会相信她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
直播画面能够证明他们的清白吗？
他已经错过了一条人命，现在要让他就这么将尸体留在火海之中，等待烧成灰烬……沈佑心觉得自己做不到。
秦子焕听见左镇潮的话，瞬间感觉很有道理，又把车门关了回去：“那我们现在？”
“先叫消防车，”左镇潮一边拨电话一边说，“把火扑灭，不然整个楼都要变成废墟了。”
她刚打完消防电话，从景苑华栋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那动静，震天撼地，简直就像是那两扇大门被狠狠地甩到了墙上。
“有人来了？？”
“我靠，我还没想好待会儿说什么呢，公安这么快就到了？！”
然而，紧跟着的并非是警笛的呼啸，而是一连串雷鸣般的轰隆声。
在三人疑惑的注视之中，发动机的咆哮由远及近，不过几秒钟的工夫，不远处的道路尽头就出现了一个骑着机车的身影。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 奇妙的熟悉以及一种名为“完蛋了”的感觉，顿时充斥了左镇潮的大脑，让她恨不得拔腿就跑。
她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先前戴在脸上的那只面具，赶紧左右张望，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找到的时候几乎要喜极而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戴上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那辆酷炫的机车，那个眼熟的头盔——
这人大概是……盛询？
“轰”——
疾风呼啸而过，扬起大片沙土和灰尘，左镇潮咳嗽着拂开面前的白烟，抬眼便瞧见那辆机车不知何时已经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势，横在了她的面前。
距她不过半步的距离。
而车上那个人，抬眼望了望高处已经红红火火的A栋，接着就这么慢慢地侧过了头，隔着头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绸缎般乌黑的长发沿着颈侧垂落，搭在他被机车服勾勒出线条的锁骨上。
毫无疑问，这就是盛询。
左镇潮：“……”
哈哈。丸辣。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还没熄火，发动机持续轰隆作响，这位大少爷就这么坐在车上，好整以暇地俯视她。
左镇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有目光从头盔中射出来，几乎要将她脸上那张面具彻底劈开。
她决定先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然而还没做出动作，就见沈佑心颇具保护欲地站在了自己身前。
边上还传来秦子焕那不知死活的质问：“你谁？”
左镇潮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好想死。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