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督师倒是好盘算。”
李国助正与吴有性相谈甚欢,耳闻孙元化之言,心下顿生不豫,转头讥诮道,
“然关宁军素来倚仗坚城重炮,宁远、锦州堪称固若金汤,何须购置这等野战之械?”
“燧发铳需演练三段击阵,野战炮须知测距移营,迫击炮须谙熟曲射弹道。”
“关宁诸军久习城防,仓促改弦更张,倘有疏失,反为虏骑所乘,岂非徒损将士性命?”
孙元化面颊微红,争辩道:
“李总兵此言差矣!关宁若得利器,正可与永明水陆呼应,互为犄角。”
“互为犄角自是善策,然须量体裁衣。”
李国助摆手道,
“火器乃一整套体系,需配以相应操典、战术、弹药补给,盲目购置,犹如驱耕牛搏猛虎,徒耗其力。”
“弘济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见。”徐光启见状,忙出言转圜,“初阳,此事确需从长计议。“
“徐阁老说的是。“
这时,一直含笑旁观的李旦也捋须开口。
他刚得了荣禄大夫的封赏,又见儿子在天使面前应对自如,心中正是舒畅。
见儿子与孙元化争执,这个精明的老商人本能地想要打个圆场。
在他看来,既能全了朝廷体面,又能赚取银钱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儿啊,孙郎中虽言语急切,到底是为抗金大局。”
李旦温声对李国助道,
“关宁军能多一分战力,建奴便要多一分顾忌。我永明镇既已归附王化,于情于理,都该对友军略尽绵力才是。”
李国助闻言,心中念头急转。
他何尝不知父亲说得在理,但想到袁崇焕此人,心头便是一沉。
此人好大喜功,若让他在野战中侥幸取胜,必会助长其气焰。
一旦入了崇祯帝的眼,难保不会又夸下“五年平辽“的海口,届时朝野震动,反而会打乱如今稳扎稳打的抗金布局。
好不容易宁锦之战未起,已削了袁崇焕自证价值的机会,若再给他添一把火,岂非适得其反?
李国助目光扫过徐光启期盼的眼神,又见父亲微微颔首,终是暗叹一声,开口道:
“既然徐阁老与父亲都这般说……也罢,关宁军若确有所需,我永明镇可提供一批换装下来的狗锁枪机燧发铳。”
“性能尚可,守城御敌足矣。不过孙郎中须得明白,最先进的燧发枪与野战炮,关乎我镇根本,恕不外售。”
“汪大人、张大人、王公公,诸位舟车劳顿,想必已是饥乏。”
与天使寒暄了一阵,颜思齐突然提议,
“市政厅内已备下薄宴,不如移步厅内,边用边谈,也好细商后续章程?“
“颜总兵考虑周详,如此甚好。”
汪裕颔首应允,
“此番前来,本为敲定贸易、协防诸事,边吃边议,更显实效。”
张可大亦附和道:“正合我意,也想尝尝这拓荒之地能产出何等佳肴。”
王体乾虽心中不快,却也不愿扫兴,冷哼一声权作应承。
入厅落座,侍女奉上香茗点心。
李国助轻呷一口茶,转向身旁的黄昭,语气谦和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黄大人,此前观朝鲜转呈的使团行程,知诸位途经东江镇。”
“毛帅此番生擒阿敏、济尔哈朗、阿济格等一众金国宗室,立下不世之功,不知朝廷如何封赏了他?”
黄昭明为朝鲜官员,实为永明镇暗线,李国助对他如此客气,也是为了避免因过于熟络引的明朝使者生疑。
黄昭会意,起身拱手答道:
“毛帅擒获建奴宗室多人,功在社稷,朝廷赏赐当然极为丰厚——”
“晋封左都督、太子太保,赐爵定辽伯,赏白银五万两,饷银增至每年五十万两,更赐尚方宝剑、蟒袍玉带,允其扩军至五万,并节制朝鲜边军。”
“定辽伯!”
李国助眼中闪过真切喜色,心下暗忖,毛文龙得此封爵实权,性命当可无虞。
历史上本应发生在今年五月初六的宁锦之战没有发生,袁崇焕失了自证价值的关键战功。
如今毛文龙封伯受宠,袁崇焕再难动他分毫,东江镇这支抗金力量总算得以保全。
“如此厚赏,实乃毛帅应得!”
他面上不动声色,含笑赞道,
“有朝廷这般恩宠,东江镇士气必振,日后与我永明镇互为犄角,建奴更无宁日。”
黄昭连连称是:“正是如此,三方布置之势已成,建奴覆灭可期。“
正说话间,一名亲兵疾步入厅,向颜思齐禀报:
“总兵大人,建奴使者已至长岭子堡,请求谒见。请大人示下,是否允其入境?“
“哦?来得倒巧。”
颜思齐放下酒杯,对汪裕道,
“彼辈取道吉林乌拉,我守军早有侦报,不想却来的如此之巧,正赶上天使驾到。”
他转对亲兵道,
“让他们来颜楚城,派兵沿途护送,当年建奴屠我辽民无算,血债累累,若无看管,恐边民愤激,滋生事端。”
“得令!”
亲兵应声,却未立即退下,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锦书呈上,
“大人,这是金国使团的名单。“
颜思齐展开锦书细看,眉峰微挑:
“正使竟是镶白旗贝勒多尔衮,年方十五的宗室新锐。”
“副使萨哈廉,礼亲王代善第三子,还有汉臣石廷柱……”
“这份名单倒是耐人寻味。”
说着,他将名单递与汪裕。
汪裕接过名单看过,神色凝重:
“多尔衮虽年幼,却是皇太极异母弟,镶白旗贝勒,以聪慧隐忍着称。”
“萨哈廉是宗室务实派,擅长边地利益协调;石廷柱原为明将,熟悉汉人习性……”
他抬眼看向颜思齐,
“皇太极派此三人,求和之心甚切,却又不想失了体面。”
“建奴新败,乞和是必然。”
颜思齐坦然道,
“然永明既已归心王化,岂肯与逆虏私相授受?”
“不过是姑听其言,详察其情,再如实奏报朝廷罢了。”
“如今既知其使团底细,更可从容应对。“
袁可立与徐光启闻言,暗暗颔首。
王体乾皮里阳秋地道:
“颜总兵可要处置妥当,咱家在此坐镇,边情动向,须得如实回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