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火器”二字,范文程与佟养性相顾失色,皆是面露难色。
佟养性趋前躬身奏道:
“回大汗,臣等夙夜赶工,广募匠人,然仿制之事,殊为不易。”
“那燧发铳最难的便是枪机,勉强仿得形制,却不堪久用——”
“簧片施放不过百次必裂,十发之中倒有三四发哑火。”
“更要紧的是难以量产,一年所出不过数百杆,远不及永明军那般列装全军。”
“至于远铳,射程既远,命中尤精,内中机关莫测高深,臣等……实是无从措手。”
他细细分说,额角已见汗珠,
“火箭一项,徒具其形,射程不及永明三成,爆破威力更是天壤之别。”
“至于纵火之效,更是望尘莫及。”
“臣揣度或是火药配方之故,然无论如何调配,终不得其法。”
“手掷震天雷亦如是,若要及得上永明威力,须得重三斤有余,掷之不过十步。”
“且永明所用乃燧发机括,臣等既造不得燧发铳,便只能沿用药捻点火,迟缓甚多。”
他却不知道,永明镇的手雷如今都已进化到拉发点火了。
言至此处,他重重叹息,
“野战炮更成心病,仿制红夷大炮数年,所出皆笨重难移,野战中辗转不便。”
“至于绰和诺所言速射小炮,实乃闻所未闻之新器,臣等连其构造尚不得知,遑论仿制。”
“其弹丸触地即炸,当是开花弹无疑,然开花弹最难掌控者便是爆炸时机,彼竟能收发随心……臣愚钝,实难参透其中关窍。”
“大汗,目下稍见成效者,唯红夷大炮而已。”
范文程接口奏道,
“臣等已通过晋商,从明境重金延请匠人,假以时日或可追及明军水准。”
“然欲效永明野战炮之轻捷,或小臼炮之迅疾,短期内绝无可能。”
阶下诸贝勒大臣闻言,面色愈发凝重。
原本指望仿制火器以弥差距,不想竟是这般艰难。
皇太极指尖轻叩御座扶手,胸中涌起一股无力。
他深知如今金国与明国、永明镇之差,已非兵多将广,实是火器代差。
若无精良火器,单凭铁骑骁勇,终将被时代抛弃。
“既其他火器仿制无望,便暂且搁下。”
皇太极断然道,
“佟养性,即日起集中所有匠作物力,专攻红夷大炮,明年务要造出堪用之炮,愈多愈好!”
“臣领旨!”
佟养性躬身应命,心下却知即便倾尽全力,要造出与明军抗衡之火炮,亦非易事。
皇太极起身,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虽带疲惫却依旧坚定:
“朝鲜之败,虽伤筋动骨,却也让我等看清自身虚实。”
“当务之急,便是隐忍、蓄力、待时。”
“安抚部众,劝课农桑,保粮秣无虞;联络蒙古,稳固后方,扩兵马规模;集中匠作仿制火器,补齐短板。”
他一一分派明白:
“永明镇那边,遣使好生交涉,能收买则收买,不能收买也暂且虚与委蛇;”
“明国那边,静观其变,勿要轻启战端;西征察哈尔,明年务必功成。”
“待我火器有成,蒙古归附,兵强马壮之日,便是挥师入关,问鼎中原之时!”
最后一句,皇太极说得铿锵有力,阶下众人闻之,纷纷伏地叩首:
“大汗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政殿内议事既毕,王公大臣鱼贯而出,独留皇太极一人。
他信步至殿外,望盛京穹苍,神色复杂。
朝鲜之败,虽折损宗室贝勒,却也意外除去阿敏这心腹大患,为集权扫清障碍;
永明镇崛起虽成威胁,却也打醒了他,知道了火器的重要性。
不知派往永明镇的使者能否带回佳音?不知明国会否乘胜北伐?不知火器仿制何日得见曙光?
但他深知,此刻唯有沉心静气,步步为营。
春风拂过宫阙琉璃瓦,带着料峭寒意。
皇太极暗握双拳,心道:
“明国、永明镇,今日之耻,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盛京的寂静之下,一场关乎后金生死存亡的隐忍与变革,已然拉开序幕。
……
天启七年六月十二,1627年7月24日。
盛夏的鲸海风平浪静,一艘两千料远洋大鸟船劈波斩浪,缓缓驶过图们江口。
此船虽非册封藩属国的封舟,仪仗却丝毫不堕天朝威仪。
船身明黄龙凤旗迎风招展,甲板上列队的锦衣卫与礼部官员袍服鲜明,煌煌然天使气度。
“前方即是摩阔崴湾,永明镇的颜楚城便在湾内。”
黄昭立于船舷,向使团众人指引。
话音未落,海湾口突现一奇形船只,无帆无橹,唯见烟囱黑烟滚滚,船两侧轮桨翻水,其行甚速且稳。
“诶,那车轮舟为何会有烟囱?”
使团诸人见状,纷纷凭栏观望,面露惊异之色。
“此乃永明镇的汽轮船,特来为天使引航。”黄昭忙解释道。
朝鲜早就派人通知过明朝使团到访的日期,所以永明镇早就准备了船只来迎接。
汽轮船缓速相接,袁可立与徐光启早已并肩立于船头。
“都察院汪大人,别来无恙!”
袁可立目光落在正使汪裕身上,拱手深揖,语气恭谨,
“卑职袁可立,暂寓永明协理抗虏事宜,今日得迎天使,幸何如之。”
“大人昔日巡按宣大,整饬边务,声震朝野,卑职素所钦仰。”
“袁大人多礼了。”
汪裕俯身还礼,
“阁下巡抚登莱,威震海疆,功在社稷。今于永明再创殊勋,破击建奴,尤堪嘉尚。”
“兵部张大人,久闻鸿名!”
袁可立又转向副使张可大,恳切言道,
“大人掌职方清吏司,总揽九边舆图,调度辽海水师,夙夜在公。”
“永明水师初具规模,日后锁海困虏,尚祈大人不吝赐教。”
“袁大人过誉。”
张可大郑重回礼,
“永明水师于朝鲜海域力挫虏锋,战绩斐然。本官此来,正欲与诸位详议协防方略,共图灭虏。”
“王公公,远来辛苦。”
目光终落于王体乾身上,袁可立脸上笑容微敛,语气转为疏淡的客套,仅维持着场面礼数,
“陛下托以重任,公公亲临边陲,足见圣心挂念。”
言辞间,刻意避开了昔日被阉党劾奏的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