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助将炭笔往案上一搁,指节在桌案边缘敲了敲:
“依先生之见,哪些港口可供咱们租借?总得有个能停靠船队、安置辽民的去处。”
徐光启取出一张细致的济州海图,手指在西南海岸画了个圈:
“若论两全,济州岛西南端的摹瑟浦最妥。”
“那地方像只探进海里的靴子,三面环水,只北边一道窄滩连着陆地,”
“筑起关隘便能守住,辽民住里头,三姓家族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他指尖点过图上一处海湾:
“我去看过,那湾子深,浪又小,西式大船能直挺挺泊进去,比济州邑的港口稳当。”
“沿岸多是玄武岩,不长庄稼,却可种植槲树,开辟蚕场,也能营收。”
“朝鲜会肯?”李国助追问。
“多半会。”
徐光启加重语气,
“那片滩涂离朴氏的盐田隔着道百八十步的山梁,”
“盐井的法子传不过去,朴家犯不着跟你死磕。”
“再说那儿原就是个荒渔港,除了几个打渔的,没什么要紧去处,”
“朝鲜租给你,既不得罪三姓,又能落个招徕远人的名声,划算得很。”
李国助目光移向岛南:“南边那两个小岛呢?”
“加波岛和马罗岛?”
徐光启笑了笑,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两个小点,
“像浮在海里的两块石头,加波岛平些能建码头,马罗岛有个小湾能泊船。”
“好处是跟主岛隔着海,辽民住进去,三姓眼不见心不烦。”
“坏处是太小,加起来也就能住五千人,想扩规模难。”
“但比摹瑟浦能多容纳一些人口。”
他顿了顿,添了句,
“若只想做转手买卖,倒合适,永明镇的生丝、女真的毛皮、日本的白银,”
“在这儿过一手,不用沾济州岛的地,朝鲜眼开眼闭就过去了。”
李国助下意识地用指尖敲击着桌案,沉吟良久,忽然指尖在桌案上一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先生,我改主意了,可以不在济州岛安置辽民。”
“永明镇本就该像东江镇那样,做大明的边镇屏障。”
“此番来济州借港,不为别的,就为抗金。”
“将来登莱镇需粮、东江镇需械,都可从济州岛中转。”
他敲了敲海图上的朝鲜海峡,
“朝鲜若肯借个合用的港口,便是帮着大明抗金,也是保他们自己的藩篱。”
徐光启闻言,眉头却没松开,反而捻着胡须沉吟片刻:
“小友这话在理,借抗金的名义,朝鲜确实更难拒绝。”
“但有两层难处,不得不权衡。”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小友是平户李旦之子,这身份在朝鲜眼里,未必是华商,反倒可能与倭寇扯不清。”
“大明与朝鲜都吃过倭寇的亏,你要借港说抗金,他们难免多心,会不会是借抗金的名,行倭寇之实?”
李国助脸色沉了沉:“我与倭寇素无瓜葛。”
“可朝鲜未必信。”
徐光启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永明镇虽宣称是跟东江镇一样的大明边镇,却从未得朝廷正式册封,”
“朝鲜若让你出示证据,你拿得出吗?”
他叹了口气,
“没有这些,抗金就成了空口白话。”
“所以,那些对抗金真正有用的好港口,比如能快速支援登莱的朝天浦,能衔接东江的北部良港,他们绝不会轻易给你。”
李国助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问:“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破局?”
“得有凭据,”
徐光启的语气笃定起来,
“瀛海先生、东江沈世魁,还有老夫,去年都去永明镇考察过。”
他望着李国助,
“可请瀛海先生和沈世魁各写一封书函,说明永明镇确在抗金,与登莱、东江互为犄角。”
“老夫也可挑明身份,详述永明镇的军备与心向大明之意。”
“这能管用?”李国助挑眉。
“至少能解名分之困。”
徐光启点头,
“沈有容是登莱总兵,沈世魁是东江主事,老夫虽冠带闲住,却也在朝中有几分薄面。”
“三人证言,足以让朝鲜相信永明镇不是野路子,你李国助也不是借抗金之名行私。”
“至于倭寇嫌疑,有了我们三人的背书,自会淡去几分。”
“朝鲜若再推脱,便是有碍抗金大局,他们担不起这个名声。”
李国助在案前踱了两步,停下脚问:
“先生既在岛上转了这些日子,可知北部有哪处港口更合抗金之用?”
“要靠北,能直对黄海,驰援登莱、东江才便当。”
“还得能停得下大船,又好守,防着海上来的敌人。”
徐光启不假思索地道:
“北部港口里,朝天浦原是最好的。”
“那地方敞亮,直面黄海,往登莱去的船从这儿起锚,比南边港口能省两日光景。”
“港池深,便是你带的那种西洋大舰,也能稳稳当当泊进去,”
“当年李舜臣的战船抗倭时,常来这儿补水。”
他顿了顿,语气一沉,
“可惜离济州城太近,就五六里地,是他们官府的禁脔。”
李国助嗯了一声,追问:“那别处呢?”
“格里浦倒是处藏得住的好地方。”
徐光启回忆着,
“那儿藏在一片玄武岩后头,进港的水道窄得很,像道嗓子眼,”
“外头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却是个天然的泻湖,风再大也掀不起浪,是处避风港。”
他抬眼看向李国助,
“这地方偏得很,离梁氏的牧场、朴氏的盐田都隔着好几道山梁,三姓不常去。”
“可位置巧,正卡在黄海航道上,往北去东江,顺风顺水五日便到。”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入口暗礁密布,仅容中小型船只停泊,但也因此而易守难攻。”
“还有一处涯月港,在济州城西北,离城约莫三十里。”
徐光启又道,
“港湾不算顶好,靠里的地方得挖挖淤才能停大船。”
“但地势特别,背后是片断崖,就像刀劈出来的,只一条窄道通内陆,”
“若在道上设个卡子,便能把陆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比划着,
“往北去东江,比朝天浦多走一日,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
“我瞧那断崖上能凿洞架炮,真要遇着袭击,也可凭险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