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忠县黑漆漆的巷子里，一辆嘎斯69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朝着金川市的方向而去。
约莫到了晚上十点半。
车才缓缓地停在了金川市农科所的门外，早早接到通知的保卫科同志看着深夜来访的车，很快打开了门，几个人开车长驱直入，在办公楼下面停下。
“老实点。”
被摁在车上的方为善死死地抓着前排的座椅不想下车，被朱豪和陈大牛两个人强行给拽了下来：“搞投机倒把的事情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要脸，现在要见你们领导了，你倒是知道丢人了，给我老实一点！”
“大牛，你俩别太粗暴。”
想了一路的林阳，总觉得方为善倒卖鱼料这事儿有点蹊跷，尤其是邱和平知道这件事情以后的态度，并不是跑路，也不是准备把方为善送到公安局，而是请求一定要带回农科所。
“大牛，轻点。”
田慧也补充了一句，这才让陈大牛稍稍的松开了方为善的衣服。
“方老师，邱所长现在在等你呢，到底怎么个事情，等见了你们的领导自然就明白了。”
林阳看了一眼恼羞成怒的方为善，转身便进了办公楼。
整个农科所，只有邱和平办公室的灯亮着。
几个人上了三楼。
动静很快就引起了邱和平的注意，等林阳刚刚上了三楼台阶的时候，就看到邱和平已经出门迎接了：“邱所长，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是没办法，毕竟是你们农科所的人，专利鱼料也关系到我们两家的利益。”
“老方，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先进来再说！”
邱和平看着被陈大牛和朱豪两个人摁住的方为善，气得牙痒痒，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转身进了办公室。
此时的方为善羞愧地低下了头，被陈大牛和朱豪拽进了办公室。
最后进来的田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邱和平没有说话，只是给几个人倒茶，递给林阳一根烟，这才开了口：“林老板你放心，方为善同志到了我的办公室后，他肯定不会跑的。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么被摁着也不好看。”
“朱豪。”
林阳示意松开方为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才松开了手。
方为善有些难受地活动着胳膊，站在一旁，果然没有夺门而出的意思。
但陈大牛和朱豪还是留了个心眼。
一个人堵在门口，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
倒卖1000斤的鱼料，这可不是小数目，按照1块钱1斤的定价，这就是1000块钱。
现在被抓了。
送到公安局之后，牢底能坐穿。
而且数额这么巨大，还牵扯到农科所这个国营单位，只要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估摸着要吃枪子的。
所以陈大牛很自觉地站在了窗户边上。
这可是三楼，要是方为善跳下去，那可就没命了，红山实业公司都得受到牵连。
“老方，先喝口水。”
面对方为善倒卖鱼料这事儿，邱和平的态度有些反常，就连田慧都纳闷了：“老邱，你这是……方老师可是私下倒卖鱼料，按照5毛钱一斤卖，1000斤就是500块钱，加上之前在自由市场倒卖的，至少有600多块钱。”
“小慧，我知道。”
邱和平把水杯递给方为善，强行让他坐在林阳对面的沙发上，这才看向了林阳：“林老板，这件事情我其实之前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老方会拿出这么多的鱼料去自己私下交易。”
“邱所长，你说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阳一听，眉头微微一簇。
“老丈人你糊涂啊，这鱼料有一半是国有资产啊，你这……”
“小慧在来的路上还保证了，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难道真是你出回扣？”
陈大牛问道。
“大牛，我相信邱叔不是这样的人。”
田慧连忙解释：“老邱你赶紧说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方老师倒卖鱼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方，是你说还是我说？”
邱和平看着拿着水杯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的方为善问道。
“林阳，你把我送到公安局吧。”
就在此时，方为善放下水杯站起身，摊开手：“今天和你们县里水产厂的交易没有完成，钱没有拿到手，之前一共倒卖鱼料赚了120块钱，钱还剩下20块，剩下的100，我牢底坐穿就行。”
“老方，你疯了！”
“你婆娘不管了？”
邱和平一听，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方为善的鼻子怒气冲冲的道：“我让你参加我们农科所的研究，一方面是你在这方面技术过硬，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你多赚钱给你老婆治病。前段时间你偷摸倒卖鱼料，每次也就是三四斤的样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但是你这次一次性要1000斤，你这……”
邱和平气得差点就动手了。
“邱叔，你刚才说方为善的老婆咋回事？这也不能成为他倒卖鱼料的理由啊。”
陈大牛说道。
“林阳，看来这件事情真的另有隐情，等会咱们怎么办？”
朱豪靠近了林阳，小声问道。
“先听听他怎么说。”
林阳喃喃了一句，径直的走到方为善面前：“方为善同志，我刚才听邱所长的意思，你的老婆是生了病，那么你倒卖鱼料就是要给你老婆看病了？”
“方老师，木阿姨是不是不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田慧也瞬间反应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不是前两个月看到的时候还好好的嘛，怎么就……”
“骨癌，你们谁知道那种疼，止疼药从每天一片到每天三片，到两个小时1片。”
“我现在不敢去医院，我听到小木疼得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我真的没办法。”
“谁不想当个好同志，我当年也是我们市里的劳模，标兵，是我们农科所的先进，都说我可靠老实，技术过硬，正义。”
“但正义能当饭吃吗？”
“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活，我要什么风骨，我要什么正义！”
方为善的内心深处似乎被狠狠的戳了一下，一股脑的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倒了出来，眼泪瞬间脸颊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方老师，你怎么不和组织说。”
田慧有些心疼的问道。
“小慧，组织有组织的难处，难道所里要因为我给我拨款吗？”
“所有的钱是国家的，是人民的。”
方为善长长地提了口气，站在林阳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林老板，倒卖鱼料是我的不对。我这一次性倒卖1000斤，我知道我肯定会被发现，但是我想试试。我可以被逮捕，不要名声，但是我想赚点钱带着我老婆去上海看看，兴许还有救。”
“你……你也应该有老婆吧。”
“那种感觉你会懂的吧。”
看着方为善的嘴角颤抖，朱豪侧身擦了擦眼泪：“林阳，我爸妈都是因为癌症去世的，这种疼我能理解。”
“知道。”
林阳微微点了点头。
邱和平连忙抓着林阳的肩膀，眼神诚恳：“林老板，大牛也算是我的女婿。咱们于公于私都不算是陌生人，今天能不能看在我邱和平的面子上，给老方一个机会，不要把他送到公安局。”
“我会让他离开技术岗，也会把他倒卖鱼料的120块钱垫上补回来。”
“如果小木同志离开了老方，估计也就没几天了。”
此时，低着头的方为善突然跪在了林阳面前：“林老板，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但是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等我老婆走了，我自己去自首，求你了！”
“小阳，这事儿我看……”
陈大牛内心也不是滋味，能为了老婆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可能在道德层面和层面来说，属于是偷窃，但作为一个男人，这是真的男人。
“方老师，你对你倒卖鱼料这种行为认识到错误了吗？”
林阳沉思了片刻，开了口。
“错了。”
方为善笃定地说道。
“以后还卖吗？”
“不卖了，那点钱对我老婆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已经没用了。”
方为善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没落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在瞬间老了十岁，他的脑海中满是老婆疼得打滚，哭喊，甚至求他给她一瓶老鼠药，让她解脱的画面。
“林老板。”
邱和平欲言又止。
一旁的田慧连忙给陈大牛使眼色。
“小阳，要不咱们……”
陈大牛的话没说完，林阳就打断了：“方为善，既然你认识到错误了，那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是……”
方为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老方，你是不是傻了，就是不追究你的责任。”
邱和平激动地拍了一把方位上的后背：“林老板真是大气，如果换做别人，肯定把你送进去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
就在此时，林阳严肃地说道：“那你倒卖鱼料的20块钱上交，然后离开研究岗位，这几个月我想着你还是不要在农科所上班了。”
“林阳，你让邱所开除了方为善，那他没有经济来源，他老婆……”
朱豪的话没说完，林阳从口袋里摸出了厚厚的一摞：“这里是500块钱，我们红山实业的一点心意，虽然救不了你老婆的命，但至少可以让你去一趟上海，不留遗憾！”
“林老板，你这是……”
方为善做梦也没想到，林阳刚才说的这几个月不上班是让他带着老婆去上海，而且还拿出了500块钱：“这……这我不能要！”
“借你的，因为你是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