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密牢，姜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清风习习，草木扶疏，碎阳洒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风一吹，便围着她的裙裾嬉闹。
她慢悠悠地走着，直到一声略显惊喜的呼唤让她侧目。
“姜姑娘！”宋秀珠站在荷花池对面，朝她挥手。
自从上一回陆三公子坠崖，陆家老太太命人强闯星河苑，姜梨再度让她藏身密道，救了她一条小命之后，她对姜梨是打从心底信服。
急喘喘地跑过来，她站定在姜梨面前。
梅香跟在后面，朝姜梨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宋姑娘瞧着似乎丰腴了些，气色也好，看来近日过得不错。”姜梨上下打量了番宋秀珠，笑盈盈地道。
宋秀珠脸面微红，伸手摸了把脸，“是,是吗？”
都说无事小神仙，她现在完全歇了争名夺份的心思，陆三公子也久不召她出去晃悠，成日吃吃喝喝，自然养得好。
姜梨眯眼笑，忽然伸手从自己腕间褪下一只白玉镯子，拉起宋秀珠的手，径自往她手腕上塞，“腕间玲珑玉，轻摇步生姿。这只就送你了。”
“这，这不好吧，我我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送姜姑娘你。”宋秀珠的手往后缩了缩。
“我从你那儿讨要过香囊，这便算作给你的谢礼。”姜梨替她戴上，细细看了眼，“这不，挺好看的。”
“……多谢。”宋秀珠摸着腕间玉镯，羞涩抿唇。
梅香瞧着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荒唐。
公子喜欢得不行的女子，同他养着的另一个女子关系处得这般和恰，如何不令人诧异。
“行了，多余的谢不用再说，祖母那边还等着我了。”姜梨嘴角勾了勾，目光滑过梅香的脸，似笑非笑地道：“告诉你主子，我送的是宋姑娘，可别让我发现这东西什么时候跑到他那儿去了。”
梅香忙低头，脸颊有些烫。
心道姜姑娘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家公子是强盗似的。
可转念一想，公子若知晓，说不准当真会从宋秀珠手上强取了去。
于是嗫嚅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姜梨轻哼了声，裙裾一转，抬步离开，边走边摸着小径旁侧的花草玩儿。
五石，五石散。
宋秀珠识不得几个字，三个字只能在她手心写出两个，可已经足够清楚。
想来这姑娘是偷听到笔耕和梅香背地里嘀咕，这才想着告诉她。
陆悬会服用五石散，定是伤重之际迫不得已而为之。
那现在呢？现在还在用是为了什么？
逃避痛苦吗？
徐徐的风拂过姜梨的眉眼，她舒服地眯起眼。
密牢。
姜梨一走，笔耕立马上前扶住陆悬。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本就受了极重的外伤和内伤，还没恢复完全，眼下又被烙铁烧穿皮肉，怎受得了？！
他家大人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都是姜梨，都怪那个妖女！
陆悬挺直的脊背这时才微微弯曲，他满面覆汗，脖颈青筋暴起，搭在笔耕肩头的手隐隐颤抖，“把章序叫过来，在我伤好之前，不准放他离开！”
此前身死的消息传开，京都几方势力大动荡。眼下伤重，若被外面人知晓，有心人说不准会直接杀上门。
“是！”
星河苑正院寝屋，章序在铜盆里净过手，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巾帕擦拭。
“章太医，我们大人怎么样？！”笔耕急问。
章序望向床榻上的男人。
分明金尊玉贵，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眼下却双眸紧闭，面色苍白，颊面灼红，呓语不停。
再往下看他胸前，垒块分明的肌肤上，刀伤、箭伤、刮擦伤的疤痕尚且狰狞，又多了一块血肉翻涌、几乎到骨的烫伤。
这短短时日内，真不晓得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烫伤的伤痕较重，深入血肉，这一两日陆大人会高热难退，需得千万留心，仔细看护。”
放下巾帕，章序微微叹了口气，“再就是陆大人肝气郁结，加上食用五石散，脾胃失调，药服用下去，他身体本能的排斥呕吐，药效折损，不是好事。”
笔耕神色紧绷，声音沉沉，“我知道了。”
又抬头，“章大人，麻烦您这两日先在这边住下，我们大人若有什么事，也好随时应对。”
章序略显犹疑，见对方眸色转厉，抿了下唇终是应下。
“那就麻烦章大人了。”笔耕胸口稍松，挤出一抹笑，侧头示意婢女送章序出去歇息。
待人走远，他转身坐到床榻前，一眼也不眨地守着，见陆悬嘴唇翕合，忙俯身凑近，“大人，您是要水吗？”
“……阿梨，阿梨。”轻若蚊蝇的声音从陆悬干涸的嘴唇泄出。
笔耕眉心急跳。
都这个时候了，大人竟然还在想着那个妖女！
若不是她，大人一心为利，权势在握，早该取代老太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到时候再娶娇妻美妾，多快意的事。
可偏偏遇到姜梨！
那个恶毒的女人满心满眼都是报仇，完完全全在利用大人。
有用的时候甜言蜜语哄骗大人，没用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大人，甚至还要杀他，这样的女子，大人这么聪明，怎么就陷进去了？！
陆悬仿若遁入无边梦魇，入目之处皆是灰黑。
溪水边，少女背影娇小坐在石头块上，“我在这里对哥哥动过心。”
“这是最后一次哄骗哥哥，从今往后，哥哥可以安心了。”
“不是喜欢阿梨吗？不是爱我吗？那哥哥就去死吧。”
“你的死，对阿梨很有用。”
“可是怎么办，陆悬哥哥的血液里，流淌着陆修元的血，我觉得脏，脏到……看到就欲呕。”
“为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纠结于为什么？！”
“很简单，我不爱你，连喜欢都没有，你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乎！”
“你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你的爱则一文不值。”
“我许你了吗？！”
“是你自己甘愿沉迷，甘愿上当，自作多情地把我当做你的人……”
“你自做多情，所以凭什么嫉妒？！”
……
一句又一句，化作利刃在他心口来回穿刺，只把他践踏到血肉模糊。
到最后他只落得三个字：“你真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