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江昭阳同志!”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洪亮得盖过了一些喧闹,但那尾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颤音,“你脱险了?好!太好了!”
“这可真是比什么都重要啊!”他用大力紧紧握住江昭阳的手,上下摇晃。
那力道极大,指尖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肉中,仿佛要将某种无法言说的挫败和不甘强行注入对方的骨肉里去。
他脸上刻意堆砌的笑容肌肉僵硬,眼底深处却冷得如同那夜洪水中打捞起的石头,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的暖意。
张超森的话音刚落,林维泉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同样挂着一层僵硬笑面壳的脸,也从人群另一侧挤到了前面。
他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熟稔态度挤过来,用半边肩膀几乎要碰触到江昭阳的臂膀,目光在对方脸上黏着地扫视,仿佛在寻找某种破绽。
“江镇长啊!”林维泉的声音温煦和悦,但听起来如同舞台上的念白般过分圆滑,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也欠奉,“这……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这下好了,我们又能一起共事了!呵呵……呵呵呵……”
他干涩的笑声在喧闹的背景中显得有些怪异和突兀。
那几声笑空洞洞的,像是被强行敲破的竹筒,每一声短促的“呵呵”都像是不堪重负的弦绷断了一下。
林维泉一面干笑,一面张超森飞速瞥了一眼。
那目光短暂交汇,电光火石间似乎达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共识——惊愕尚在其次,更多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计划被打乱后强压下的狼狈与恨意。
这瞬间的阴晦交流无声无息,旋即在两人脸上那副精心打造的热络笑容中彻底抹平。
灵堂内喧闹的人声几欲掀翻屋顶,无数关切的问题、激动的问候、庆幸的感叹如同汹涌的潮水,层层叠叠地冲刷着中央的江昭阳。
他站在漩涡中心,一边沉稳而简短地回应着涌来的话语浪潮,安抚着众人过分激动的情感,一边目光沉稳、不动声色地在身边的热烈人海里逡巡而过。
当掠过张超森和林维泉那两张笑容夸张却僵硬的面容时,江昭阳的视线微微停顿了一下。
那目光,锐利而沉静,如同雪夜里无声出鞘的剑锋,在喧哗热浪中骤然逼射出令人心悸的冷芒,瞬间穿透了那两片强装出来的欢喜面具。
两人心底陡然一凛,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那幽深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凝视。
就在这时,礼堂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门外。
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匆忙。
紧接着“砰”的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响。
喧闹灵堂的巨大声浪仿佛一堵无形的音墙,未能完全隔绝外面这突如其来的响动。
江昭阳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几乎是出于某种早已融入骨血的战场直觉。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帘,越过身前攒动的人头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了正门方向。
他眼中那锐利迫人的寒意如潮水般悄然退去,转而被一层复杂的、略带讶异的微光所取代,神情也随之沉淀下来,似乎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即将推门而入的定数。
灵堂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带着一丝急切猛地推开。
室外空气瞬间涌入,无声地撞入这片被眼泪、惊呼、还有无数复杂情绪蒸腾出的湿热水汽中,激起一道不易察觉的气流漩涡。
魏榕一身肃杀沉重、尚未更换的黑色套裙肃立在门口,眉宇间是刚刚操办完另一场葬礼残留的沉痛与一身洗不掉的疲累。
她素来干净利落绾起的长发,此刻也被风吹散了几缕,散乱地贴在微微汗湿的额角。
白皙的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只有眼下两抹浓重的阴影如同墨染。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满心的悲恸沉入腹中,准备推开那扇象征与江昭阳遗像最终告别的沉重之门。
然而她推开的,不是一个哀乐低回、生者垂首的空间。
眼前赫然闯入的是满室喧嚣汹涌的狂喜人潮!
这意料之外的声浪冲击和炽烈氛围猛地击中她所有的感官,令她全身的动作、思维瞬间冻结!
她那踏入礼堂的半只脚定在了半空中,身体僵硬得像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她的视线带着惯性,下意识地穿过眼前晃动的人影间隙,投向灵堂正前方——那里悬挂着巨大的黑白遗像。
视线移动,像是一支失控的箭矢,猛地钉在了那个被人潮层层包围、此刻清晰无比地挺立在大厅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那人正侧对着她,身形高大而熟悉,脊梁挺直得不带一丝颓唐,脸上带着几分擦伤,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生气。
江昭阳?!
魏榕的大脑发出轰然巨响。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强力抽离,耳畔只留下尖锐的、失真的白噪音。
周围涌动的人群、喧腾的声浪、甚至于整个空间,都在她眼前诡异地剧烈扭曲、摇曳、模糊,仿佛隔着晃动不止的、无法聚焦的冰冷水面。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的……
可是……那身影……那眉骨凸起的弧度……还有他习惯性在听人说话时微微侧着的脖子……
还有他那即便衣衫褴褛却仍挺直如松的姿态……
混乱的思绪如同飓风中的碎屑,剧烈地翻卷切割着她的认知。
魏榕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撑住了身旁冰凉的大理石墙壁。
那只手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进石灰中。
墙壁粗糙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刺入神经末梢,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诡异地令眼前那荒谬的影像清晰了一瞬。
就在这时,被围在人群中心的江昭阳仿佛心有所感,猛地转过了身!
魏榕的手指猛地一抽,骤然缩紧,指甲刮过冰凉的石壁发出微不可闻的刺耳声响。
四目猝然相对!
隔着一张张神情激动、带着鲜明笑容的面孔轮廓,穿过因泪水和狂喜而喧嚣升腾的空气热浪。
他清晰无比地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