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灵派,玉琼峰巅。
主殿巨大的冰晶穹顶折射着清冷的月光,将殿内映照得如同沉入水底的寒玉宫阙。殿内寒气氤氲,地面铺着千年玄冰打磨的光滑地砖,倒映着穹顶流转的星辉。空气里弥漫着雪山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由冰晶兰散发出的冷香,试图抚平归来者身上沾染的血腥、硝烟与污秽尘埃。
然而,这份清冷与宁静,在踏入主殿的瞬间便被打破。
殿内并非空寂。两道身影正立于中央巨大的冰晶沙盘前。
左侧一人,身形挺拔如孤峰寒松,一袭玄色劲装,外罩着样式古朴、线条冷硬的暗银甲胄。甲胄并非覆盖全身,只护住胸腹、肩臂等要害,甲片边缘锋锐如刀,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寒光。他面容冷峻,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条紧绷,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古井,不见丝毫波澜,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锐利与沉重压力。正是白起!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刚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铁血煞气,与这冰晶殿堂的清冷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形成一种沉重的平衡。他双手按在冰晶沙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冰晶表面竟被按出细微的裂痕,寒气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却无法冻结他体内那股沸腾的杀伐之意。
右侧,则是白菉。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气质清冷如雪峰之莲。但此刻,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素手在冰晶沙盘上方缓缓拂过,指尖流淌出冰蓝色的灵光,在沙盘上勾勒着复杂的阵纹。她周身散发的雪灵寒气比平日更加凝练、锐利,如同出鞘的冰刃。
我们一行人踏入主殿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白起闻声,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扫过众人,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公羊宣卿布满裂痕的金龙甲、张龙飞手中灵光黯淡的破魔唐刀、林然润焦黑麻木的双拳、真阳子苍白如纸的面容、以及被紫媛搀扶着的君瑶身上一一掠过。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回来了?”白起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如同金铁交鸣,铿锵有力。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再次落回冰晶沙盘,仿佛眼前这群伤痕累累的同伴,不过是战场上归来的寻常士卒。
“白起前辈”我抱拳回礼,目光同样扫过他和他身前的沙盘。沙盘上光影变幻,呈现的并非雪灵派的山脉,而是一片赤红焦灼、烈焰滔天的景象!无数扭曲的火柱从龟裂的大地中喷涌而出,天空被染成污浊的暗红色,厚重的、燃烧着粘稠火焰的云层低垂,不断降下焚毁一切的熔岩火雨!大地之上,残破的城郭在火海中挣扎,依稀可见朱雀展翅的图腾在烈焰中悲鸣!是朱雀城!
“这是朱雀城?”公羊宣卿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凝重,他同样看到了沙盘景象,眉头紧锁。他身上的金龙甲虽黯淡,但那股沉凝如山的气息依旧存在,只是甲胄上那些细微的裂痕,在冰晶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白起没有回头,只是伸出右手食指,那覆盖着暗银甲片、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指,如同攻城锤般,重重敲在冰晶沙盘上代表朱雀城主城的位置!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冰晶沙盘表面,以他指尖为中心,瞬间蔓延开一圈蛛网般的白色裂痕!寒气四溢!
“被围了。”白起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七天前,域外神族杂碎联合北境魔窟的崽子们,发动突袭。不是寻常攻城掠地。”
他指尖在沙盘上划过,所过之处,冰晶表面浮现出更加清晰的景象:朱雀城外围,大地并非自然开裂,而是被无数道深深刻入地脉、流淌着污秽暗金色液体的巨大沟壑撕裂!那些沟壑如同恶毒的血管,不断泵出粘稠的、散发着硫磺与血腥恶臭的暗金液体!液体接触空气便剧烈燃烧,形成永不熄灭的焚城烈焰!更恐怖的是,这些燃烧的沟壑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个庞大无比、覆盖整个朱雀平原的邪恶献祭法阵!
“他们用‘神孽之血’污染了地火灵脉,”白起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强行引动地肺毒火,化为‘焚世天火’!此火不焚凡物,专烧灵机、魂魄、乃至……法则根基!朱雀城的‘离火焚天大阵’被这污秽天火反向侵蚀,威力大减,更成了困死他们的牢笼!”
焚世天火!神孽之血!污染地脉!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刚刚经历浦江龙脉污染的惨烈,对这种手段的恶毒与危害,他们有着切肤之痛!
“域外神族……终于忍不住亲自下场了么?”真阳子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以神血污地脉,引毒火焚城……这是要绝我人族根基!”
“不止朱雀城。”白菉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她指尖冰蓝灵光流转,冰晶沙盘上的景象瞬间切换!不再是赤焰焚天的朱雀平原,而是一片浩瀚无垠、被深邃海水环绕的巨大岛屿!岛屿形似巨龟伏波,正是四象圣地之一的玄武岛!
然而此刻,玄武岛外围那层原本如同巨大龟甲般、流转着厚重水蓝色灵光的护岛大阵,此刻却变得黯淡浑浊!阵图之上,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血丝,正如同活物般在阵纹中蠕动、侵蚀!这些血丝散发着浓郁的魔气与污秽,不断污染、堵塞着阵法的灵力流转!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岛屿核心区域,几个关键的阵眼节点位置,冰晶沙盘清晰地模拟出几股浓郁粘稠、如同墨汁般的污秽魔血,正如同毒瘤般扎根其中,疯狂汲取着玄武岛的地脉水灵之力!
“玄武护岛大阵的核心阵眼,已被魔血渗透。”白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愤怒与忧虑交织的波动,“渗透之力极深,与地脉水灵纠缠,强行拔除恐伤及本源。魔族……是想釜底抽薪,断我四象根基!”
四象圣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华夏人族镇压四方气运、沟通天地法则的基石!朱雀被焚世天火围困,玄武被魔血渗透阵眼!这绝非孤立事件!这是域外神族与魔族联手,针对人族根基发动的、蓄谋已久的灭族之战!
一股比雪灵峰巅寒风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主殿!
刚刚从浦江血战中侥幸生还、还未来得及喘息的众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疲惫、伤痛、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这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战争阴云碾得粉碎!
“他娘的!这帮杂碎是商量好的吧?!”张龙飞狠狠一拳砸在身旁一根冰晶柱上,坚硬的冰晶表面被砸出细密裂纹,他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狂暴的怒火,“刚在申城搞完龙脉,转头就去烧朱雀城,捅玄武岛!这是要把咱们华夏人族往死里整啊!”
林然润双拳紧握,焦黑的皮肤下青筋暴起,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盯着沙盘上那被魔血污染的玄武阵眼,低吼道:“干!跟他们拼了!”
公羊宣卿沉默着,他缓缓抬起手,覆盖着暗金臂甲的手指,轻轻抚过胸前金龙甲上一道最为狰狞的裂痕。指尖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甲胄深处那沉重意志传来的、如同受伤巨兽般的痛苦低吟。他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穿透殿内凝重的空气,直视白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
“白虎寨……伤亡如何?”公羊宣卿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金铁般的质感。
白起终于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再次看向公羊宣卿。他眼中那冰冷的寒潭之下,似乎有熔岩般的血色一闪而逝。
“白虎锐士,战死三百二十七人。”白起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重量,砸在冰晶地砖上,“重伤,无法再战者,一百零九人。白虎雷鼓……碎了一面。”
白虎锐士!白虎寨最精锐的核心战力!三百二十七人战死!一面白虎雷鼓破碎!这伤亡数字背后,是难以想象的惨烈搏杀!白虎雷鼓乃白虎寨传承圣物,蕴含雷霆法则,鼓声可震碎邪魔,鼓舞士气,其重要性不亚于金龙甲之于公羊宣卿!一面雷鼓破碎,对白虎寨的打击堪称沉重!
公羊宣卿抚过甲胄裂痕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锐利的金眸之中,沉凝如山的战意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然升腾!一股无形的、沉重如渊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殿内冰晶柱上的寒霜都仿佛凝结得更厚实了几分。
“血炼战纹......”公羊宣卿再次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锐利,“开到了第几重?”
听到“血炼战纹”四个字,白起那万年冰封般的冷峻面容上,嘴角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杀意、疯狂战意以及……某种近乎自毁般决绝的狰狞!
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拳。覆盖小臂的暗银臂甲缝隙间,骤然亮起刺目的、如同熔岩般流淌的赤金色纹路!那纹路并非简单的能量光芒,更像是滚烫的金属溶液在他皮肤下、在甲胄深处奔流!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将血肉都焚尽的恐怖高温与血腥煞气,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整个主殿的温度仿佛瞬间升高了数十度!靠近他的冰晶地面发出“滋滋”的融化声,升起缕缕白烟!
“九重。”白起的声音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相互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烧空气的爆裂感,“够烧干那些神棍的腌臜血了。”
血炼战纹!九重!
主殿内瞬间死寂!
除了我和公羊宣卿,其他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骇与凝重!连一向清冷自持的白菉,眼中都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血炼战纹!这是白虎寨传承自上古、以杀证道、以战养战的禁忌秘法!此法非大毅力、大杀性者不可修,更非绝境不可轻启!它以燃烧施术者自身精血、神魂乃至生命本源为薪柴,引动白虎星宿的破军杀伐之力,在施术者体内开辟出一方独立的“血炼战场”!战场重数越高,引动的杀伐之力越恐怖,对自身的反噬也越可怕!寻常白虎锐士,能开三重血炼界已是极限,强开四重便有爆体而亡之危!而白起……竟然开到了第九重?!
九重血炼战纹!那已非人力所能掌控!那是将自己彻底化作一柄只为杀戮而存在的、燃烧殆尽的毁灭之刃!每一次动用九重血炼界的力量,都是在与死神共舞!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你……”公羊宣卿看着白起手臂上那熔岩般流淌的赤金纹路,感受着那几乎要将空间都点燃的恐怖煞气,眉头紧紧皱起,“九重反噬,你的白虎真身也未必扛得住!”
“扛不住,便不扛。”白起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杀光他们,就够了。”
他放下拳头,手臂上熔岩般的赤金纹路缓缓隐没,但那焚尽一切的恐怖气息依旧在殿内回荡。他再次看向冰晶沙盘上那被焚世天火包围的朱雀城,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朱雀城不能丢。”白起的声音斩钉截铁,“玄武岛,更不能有失。白菉。”
“在。”白菉立刻应声。
“玄武岛阵眼被魔血渗透,寻常手段难以根除。你即刻返回玄武岛,持玄武令,调动‘玄冥卫’,以‘冰魄镇魔印’暂时封镇被污染的核心阵眼,延缓魔血侵蚀。同时,开启‘玄冥归墟大阵’最高戒备,严防魔族趁虚而入,偷袭玄武岛本源!”白起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深思熟虑,“我会传讯青龙观与麒麟崖,让他们加强戒备,提防另外两处圣地可能出现的变故。”
“是!”白菉肃然领命,没有半分犹豫。她深知玄武岛对于四象大阵的重要性,更明白此刻局势的危急。
白起又看向我们,目光扫过众人:“浦江之事,我已听闻。做得好。但眼下,更大的风暴已至。我需要人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和公羊宣卿身上:“朱雀城被焚世天火围困,离火焚天大阵受污,城内守军与百姓危在旦夕。我需要一支尖刀,撕开天火屏障,进入朱雀城,协助守军稳住阵脚,并找出污染地脉的‘神孽之血’源头,将其摧毁或封印!唯有如此,才能釜底抽薪,破解焚世天火之围!”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公羊宣卿,你的金龙甲乃天下至坚之盾,可抗天火焚烧。君天,你体内蕴含创生之力,或可净化神孽污血。你们二人,可敢随我……再入炼狱?”
再入炼狱!
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公羊宣卿抚过胸前裂痕的手指猛地收紧!金龙甲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不屈的战意!他抬起头,金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焰,没有丝毫退缩:“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识海中因连续大战和催动破妄之眼带来的阵阵刺痛。手腕上应龙镯传来温润的暖流,仿佛在回应着那焚世天火的挑战。朱雀城,焚世天火,神孽之血……这将是比浦江更加凶险的死局!但看着沙盘上那在火海中挣扎的城池,看着白起眼中那焚尽一切的决绝,看着身边这群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同伴……
“愿往。”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然。
“好!”白起眼中熔岩般的血色再次一闪而逝,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沙盘,大步走向殿外!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带起一股灼热而血腥的狂风!
“一炷香后,山门集合!目标——朱雀焚天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