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说未央宫丹墀之上的那把椅子,是世界上最孤单,最寒冷的地方。赵芃此刻就坐在这把椅子的旁边。翻检着手边的文件。狂笑不已。简直太有意思了。自己的哥哥,皇帝扶苏。干的这件事情简直是太猥琐了。
赵芃让未央宫电讯处给皇帝行在发了一封短电报,上面就写了几个字:矛盾先生,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原来自己的皇帝哥哥一直在用一个假名字“矛盾”给长城大学的学刊投稿,所有这些稿费都被皇帝哥哥装在了一个小木箱子里,就锁在寝宫的床头。赵芃还是翻检寝宫里的文件的时候,找到这些原始的稿纸和长城大学发来的样刊,这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儿。写篇稿子还要藏头露尾,弄个假名字,这多变态呀。都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都做到了皇帝,还要玩这种小把戏。
不过大笑之后,赵芃也渐渐理解了皇帝这样做的理由。身为皇帝,确实是要放弃很多自由。你不能随便说什么,不能随便表达自己的好恶。包括父皇始皇帝也是这样,甚至不能表示对宴席上某一款菜的喜好,也不能表达自己对某一个人的赞赏。看到下面送上来的奏折,也总是板着一张脸,无喜无怒,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猜到自己的心嘛,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
赵芃能理解这样做的理由。自己现在也是一国之主,需要谨慎地隐藏自己的好恶,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观察到手下那些人真正的想法。
即便是今天留守长安的这些臣子,对赵芃的一举一动,也在悄悄进行观察。赵芃相信,他们当中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揣测自己的内心,琢磨自己的喜好,然后利用这些喜好做一点儿什么勾当。赵芃对这一群人毫不在乎。自己只是一个监国,替皇兄临时看守长安。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自己就只要守住这把椅子,守住未央宫就好。不知道他们一路往东,已经到了哪里?不知道往东去的路上风景好不好看,一路好不好玩儿?听说张诚和赵杏儿已经先一步去东方旅行了,这两个人倒是会享受的。
就只是这么好玩的事情,为啥不能带上我呢?赵芃闲极无聊的,敲着单车上的一张积案手指落下发出披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看得台下的群臣面面相觑。
在一路东行的车上,皇帝接到了来自长安的电报。未央宫电讯处的电报必须第一时间送到皇帝手中,以免朝廷发生事情而皇帝不知。
展开纸条,皇帝愣住了。看着那一行字,他面色微绯,随手将电报捏成一团攥在手里。想了想,又对侍者勾了勾手指。侍者上前,躬身弯腰低头。皇帝轻声道:“把手炉拿来。”
侍者送过手炉,皇帝掀开盖子,将纸团扔了进去。薄薄的纸团迅速化作火光,随即成了灰烬。皇帝盖上盖子,说:“撤了吧。”
这是七八月的天气,本就暖和,哪里用得上手炉?可皇帝的仪仗万物齐备,别说手炉,连皮衣都有准备——怕的是突然天变,或是皇帝突发奇想,要登上积雪峰顶的山峰。取暖之物在队伍里并不稀奇。
赵芃居然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还发来一封威胁的电报,这是要索取好处吗?皇帝恨恨地想,赵芃此刻定在皇宫里大笑不止。自己真是不小心,这些东西该藏好才对。
车厢里的皇后没有看电文,皇帝做完这些动作后,她也未问询,只是拢了拢衣服,整理了头发,抿了抿鬓角,才轻声问:“宫中没有事吧?”
“嗯,没有,是赵芃跟我开个玩笑。”皇帝道。
“啊?长公主啊,她性格跳脱,陛下莫要见怪。”
“怎么会呢?”皇帝在车中也坐得气闷,便道,“我要下去走走,你一起吗?”
皇后整理好衣衫,与皇帝一同下车。这情形极不寻常,近侍们有些慌,皇帝却只说:“没事,在车里坐着气血不畅,朕下来走走,活动活动。”
皇帝都要下车,一路跟随的群臣谁敢再坐车?整支队伍立刻停下,所有人都下车来。听闻是皇帝怜惜众人久坐气血不畅,亲自下来让大家走走,满队人千恩万谢,感激陛下体贴。
扶苏苦笑。就是这样,丁点事都会被上纲上线成这般理由,也是没法子——可见皇帝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
这一次出行,也是沿着始皇帝封禅泰山的路线行进的,下一站是濮阳。车队行进至濮阳,皇帝再次下车,亲自视察了濮阳大堤,看到前年的决口处和修复的工程。在太子的介绍下,扶苏了解到了当初工程进展的实际情况,也看到公侯张诚当初潜水去修补大堤的位置。从大堤外面去看这个位置,张诚下潜的深度也还是颇深的。扶苏又是一番感慨。
濮阳县令和濮阳县丞,自然在大堤前全程陪伴皇帝陛下的巡查。皇帝看到濮阳县丞熟悉的面貌,想起来这就是当初被自己一脚踢出长安的那位侍御史刘卓。刘卓如今相貌变化很多,人黑了,瘦了,肌肉也长出来了,目光亮晶晶的,看上去也很是精干。
皇帝打了个招呼,没想到刘卓竟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因为皇帝居然还记得他而大为感动,弄得皇帝也挺不是滋味的。
晚一点的时候,皇帝询问张苍:“这个刘卓最近这两年的考评怎么样?”
张苍说:“根据下面报上来的考评,刘卓除了最初一段时间不适应地方的工作,这两年做得还不错,尤其是在开荒拓田、鼓励农耕方面,还是卓有成效的。很多事亲力亲为,也没有了在御史府里夸夸其谈的作风。”
皇帝听了以后也很满意,就问张苍:“既然他的考评不错,要不然就把他调回来吧,安排个什么职位好?”
张苍低头思考了一下,说:“再叫他回御史府吗?”
皇帝想了想,说:“既然已经做过实务了,那就安排一个实干一点的职位吧,不要再继续耍嘴皮子、摇笔杆子了。”
张苍便建议:“安排刘卓去治粟内史的下边担任一个稻田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