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洪承畴皱眉,“这冰天雪地,是不是附近的猎户?”。
“不是人的脚印。”张春声音发紧,“是马蹄印,很多,很新,但到了树林边就消失了,而且那些斥候说,他们总觉得被人盯着,可回头什么都看不见”。
洪承畴心中一紧,他走到帐门边,掀开帘子望向外面。
风雪依旧,暮色渐浓,营地篝火点点,一切看似平静。
但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是多年沙场生涯培养出的直觉——危险正在逼近。
“传令”,洪承畴转身,声音急促,“今夜加强警戒,巡逻队加倍,所有将领衣不卸甲,马不卸鞍”。
“督师,您是怀疑……”
“我不知道”,洪承畴打断他,“但我宁可多此一举,也不能掉以轻心。”
命令传达下去,营地响起一阵抱怨声。已经累极的士兵们不得不重新披甲,巡逻队冒着风雪在外围游弋。
而在十里外的后军营地,情况更加混乱。
四万随从和两万战兵挤在一片狭小的谷地中,为了争夺避风处大打出手。
曹变蛟带着亲兵队来回弹压,马鞭都抽断了三根,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将军,这样不行”,副将抹了把脸上的雪,“人心已经乱了,再逼下去,怕是要哗变”。
曹变蛟看着那些蜷缩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士兵和民夫,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他很快硬起心肠:“乱就杀!这个时候,不能软!”。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苦?可他能怎么办?六万人困在雪原上,前路茫茫,后有追兵,军粮将尽,这是绝境啊!
“让火头军把最后一点存粮都煮了”,曹变蛟咬牙道,“今晚让大家吃顿热乎的,明天再说吧”。
副将犹豫:“将军,那可是最后的……”
“执行命令!”曹变蛟吼道,“人都要死了,留粮食有什么用?!”。
夜幕完全降临,两个营地都飘起了炊烟,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恐惧。
士兵们围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地吃着热粥,许多人吃着吃着就哭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是很多人此生最后一顿饱饭。
子时三刻,雪下得更大了。
前军营地,哨兵王老五缩在箭楼里,裹紧身上的破棉袄。
他今年四十二岁,当兵二十三年,从萨尔浒一路打到宁远,身上大小伤疤十几处。按理说,这样的老兵不该怕死。
但王老五此刻怕得要命。
不是怕死,是怕这种等死的滋味。
他望向外面的黑暗,风雪呼啸,能见度几乎为零,这种天气按理说不会有敌袭。
但王老五总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连狼嚎都听不见,仿佛所有活物都躲了起来。
“老五,换岗了”,同袍爬上来,哈着白气。
王老五点点头,正要下去,忽然僵住了。
“怎么了?”
“你听……”,王老五压低声音。
两人屏息凝神。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很轻微,像是马蹄踏雪,又像是……
“敌袭——”
箭矢破空的声音几乎与喊声同时响起。王老五只觉胸口一痛,低头看去,一支羽箭已经没入胸腔。
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喷出一口血沫,从箭楼上栽了下去。
营地瞬间炸锅。
不是从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无数火箭划破夜空,如同流星雨般落入营地。帐篷被点燃,粮草车燃起熊熊大火,马匹受惊挣脱缰绳,在营地中横冲直撞。
“结阵!结阵!”,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
可混乱中如何结阵?士兵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互相践踏。有人想要去拿武器,却被惊慌的人群冲倒,有人试图救火,却被火箭射成了刺猬。
洪承畴冲出大帐,眼前景象让他心胆俱裂。
火光中,他看到了敌人——不,不是看到,是感觉到。
那些骑兵如同鬼魅般在营地外围游走,他们根本不靠近,只是不断张弓抛射。
箭矢从各个方向飞来,根本无法判断敌人在哪里,有多少人。
“是草原骑射!”,张春满脸是血地冲过来,“督师,我们被包围了!”。
“骑兵呢?我们的骑兵呢?!”,洪承畴吼道。
“已经在集结了,但是……”
话音未落,营地东侧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三千明军骑兵终于集结完毕,在游击将军赵冲的率领下冲出营地,试图驱散那些袭扰的敌人。
但!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明军骑兵刚冲出百步,迎面就遭遇了更密集的箭雨,这次不是抛射,而是平射。
修罗卫的精锐骑射手在八十步外突然现身,一轮齐射,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骑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撤!快撤!”,赵冲惊恐地调转马头。
可就在这时,两侧黑暗中冲出更多骑兵,他们分成数队,如狼群般围着明军骑兵撕咬。
短弓速射,马刀劈砍,草原骑兵的战术被发挥到极致,明军骑兵试图结阵,可阵型还未成型,就被冲散。
屠杀只持续了一刻钟,三千明军骑兵,能逃回来的不足五百。
洪承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被全歼,握剑的手剧烈颤抖。
他不是没和草原骑兵交过手,但从未见过如此凶悍、如此狡猾的敌人,他们根本不接战,只是不断消耗、骚扰、蚕食……
“督师,不能再派兵了!”,张春死死拉住他,“敌人骑射太精,我们出去多少死多少!”。
“那怎么办?等死吗?!”,洪承畴目眦欲裂。
“固守!依托车阵固守!”,张春吼道,“等天亮!天亮了他们就不敢这么猖狂了!”
洪承畴看着已成火海的营地,终于咬牙:“传令,放弃外围,所有部队收缩,用车马围成圆阵,弓弩手在内,步兵在外!”。
命令艰难地传达下去,明军开始依托粮草车和辎重车辆构建防线。
但修罗卫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萧破奴在山岗上观察战局,看到明军试图结阵,冷笑一声:“传令,集中射击军官和旗手,火箭队,烧掉他们所有粮草”。
又是一轮箭雨,这次目标明确——凡是试图组织阵型的军官,凡是举着旗帜的旗手,都成了靶子。
短短一个小时内,明军损失了二十七个把总以上的军官,军旗倒了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