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和李素妍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要将彼此揉进骨血。
夜风猎猎，吹得二人衣袂翻飞，却吹不散他们交缠的呼吸与心跳。
薛云深吸一口气，掌心一翻，淡青色的灵力自丹田汹涌而出，顺着经络奔涌到肩胛骨后，轰然炸开成两束流光。
流光迅速延展、凝形，化作一对丈许长的羽翼。
羽翼由无数细碎剑芒组成，每根剑羽都闪着冷月般的寒辉，边缘锋利得足以割开夜色。
李素妍抬眼望去，只见那羽翼微微收拢，像两柄倒悬的巨剑，将她与薛云护在其中。
她心头一颤，却没有任何迟疑，将脸埋进薛云胸膛，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
“抱紧。”薛云低声道，嗓音被风声撕得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下一瞬，羽翼猛振，剑羽交击，发出清越龙吟。
二人化作一道青虹拔地而起，直冲夜空。地面上的山林、河流、城郭迅速缩小，灯火像散落的星子，被黑暗吞没。
李素妍只觉心脏被重力狠狠拽了一下，随后便陷入一种失重的飘忽。
她睁开眼，看见薛云的下颌线绷得极紧，额角青筋隐现——以灵力化翼本就极耗心神，何况还要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可他的手臂却稳如铁箍，将她牢牢锁在怀中，没有一丝颤抖。
高空之上，罡风如刀，卷着冰碴与雪粒，眨眼便在他们衣上覆了薄薄一层白霜。
李素妍的睫毛结了细小的冰晶，眨眼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薛云垂眸，看见她鼻尖冻得通红，心中一揪，忙分出一缕灵力，在二人周身织成淡青色的光罩，将风雪尽数隔绝。
光罩内，温度骤然回暖，李素妍呼出的白气在屏障上凝成雾花，又迅速被羽翼带起的剑意绞碎。
她抬手，指尖轻轻擦过薛云的下颌，触到一层冰渣，心疼得蹙眉：“别只顾我，你也……”
“别说话。”薛云侧首，薄唇擦过她耳廓，声音低哑，“省点力气，前面要过裂空峡。”
裂空峡是日月圣朝北部天堑，传说上古时两位剑仙在此对决，剑气斩裂虚空，留下一道横亘千里的黑色裂缝。
裂缝内空间乱流肆虐，飞鸟不过，御剑者亦需绕行。薛云却咬紧牙关，羽翼一敛，竟直直朝那道幽深的裂口俯冲而去。
李素妍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她分明看见裂缝边缘浮动的灰白闪电，像无数细小的蛇，吞吐着毁灭的气息。
可薛云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两簇燃烧的幽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信我。”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羽翼骤然收拢，剑羽层层交叠，将二人裹成一枚青色的茧。
下一瞬，他们便一头扎进了裂空峡。黑暗如潮水般涌来，耳边响起尖锐的嘶啸，像是万鬼齐哭。
空间乱流刮擦着剑羽，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光罩剧烈震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薛云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死死维持着灵力输出。李素妍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动，像一面被重锤敲击的鼓，每一下都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抬手，掌心贴上他后心，将自己微薄的灵力渡过去——她的修为远不及薛云，此刻却毫无保留，如涓涓细流汇入枯竭的河床。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忽地裂开一道缝隙，惨白的月光倾泻而入。
羽翼猛地展开，二人被甩出裂空峡，重重砸向地面。
薛云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将李素妍护在上方，自己后背撞断数棵古松，才堪堪停住。
落地瞬间，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染红了李素妍肩头的衣料。
李素妍顾不得自己散乱的鬓发，跪坐起来，双手颤抖着去擦他唇角的血，却越擦越多，眼泪断线珠子般滚落：“薛云！薛云你醒醒……”
薛云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却仍是扯出一抹笑，抬手拂过她泪湿的脸颊：“……别哭，我……还死不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内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血丝从指缝渗出。
李素妍慌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抵住他后心，继续输送灵力。
月光穿过残破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二人身上，像一层冰冷的霜。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悠长，仿佛为这满目疮痍的夜晚添上一笔幽寂。
过了半炷香时间，薛云的呼吸终于平稳些许。
他睁开眼，看见李素妍哭得通红的双眼，心中一刺，抬手轻轻拭去她泪痕：“……傻姑娘，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古剑宗，怎么会食言？”
李素妍咬住下唇，泪意仍止不住，却强自镇定：“你刚才……为什么非要穿裂空峡？明明可以绕行的。”
薛云望向远处，目光穿过重重山影，仿佛看见千里之外烽火连天的日月圣朝。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沙哑的疲惫：“……没时间了。
昨夜传讯玉简最后一条消息，说天狼关已破，敌军铁骑距皇城不足三百里。我若绕行，要多走两日……两日，足够他们屠城十次。”
李素妍沉默了。她想起出征前，皇城十里长亭外，百姓扶老携幼送别守军的场景；想起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兵，跪在城门前，以额触地，高呼“愿与山河共存亡”。
更想起日月圣朝镇国公薛长风，临危受命，以残躯镇守天狼关，最终与关隘一同化为灰烬。
薛云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暗色，此刻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着她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覆上薛云的手背，十指相扣：“那便走吧。我陪你回古剑宗……搬救兵。”
薛云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眼眸清亮如星，映出他苍白却坚毅的轮廓。
他忽然觉得，胸腔里那颗被仇恨与责任压得近乎麻木的心，又轻轻跳了一下，像久旱龟裂的土地，渗进一丝甘霖。
他勾起唇角，声音低却温柔：“……李素妍，谢谢你。”
二人稍作调息，薛云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青玉丹吞下，压下翻涌的气血。
李素妍则撕下裙摆，为他包扎手臂被剑羽割开的伤口。月光下，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动作却有些笨拙，结打得歪歪扭扭。
薛云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李大小姐，你这手艺……回去还是练练吧。”
李素妍瞪他一眼，耳根却红了：“……有的包扎就不错了。”
待伤势稍稳，二人再次启程。此次薛云不再逞强，召出飞剑，携李素妍御剑而行。
剑光如虹，掠过群山，朝着古剑宗方向疾驰。夜风拂面，李素妍站在薛云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胛。
她能感到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以及偶尔压抑的轻颤——裂空峡的伤远未痊愈，每一道灵力运转都如刀割经络。
可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撑起她全部的安心。
飞剑越过最后一道山脊，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晨光中，古剑宗所在的藏剑峰若隐若现。七十二峰如剑，直插云霄，山巅积雪皑皑，在曦光下泛着淡金色。
山门前，两柄百丈高的石剑交叉而立，剑身上刻着宗规：剑者，当斩不平，护苍生。
薛云收剑落地，双膝一软，险些跪倒。李素妍忙扶住他，抬头望去，只见山门处已聚了一群人——为首的是古剑宗宗主，白衣如雪，负手而立。
身旁是薛云的师尊，执法长老沈怀秋，面容冷峻，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薛云挣开李素妍的搀扶，上前两步，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声音沙哑却铿锵：“弟子薛云，叩请宗主与诸位长老……请发兵救援日月圣朝！”
晨风卷动他的衣摆，像一面残破的旗。李素妍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眼眶再次发热。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陪他走下去——哪怕血染山河，哪怕白骨成灰。
古剑宗宗主沉默良久，目光扫过薛云染血的衣襟，又扫过李素妍紧握的拳，最终长叹一声，抬手虚扶：“……先进来。藏剑峰的风，太大了。”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古剑宗的钟声悠悠响起，传遍七十二峰，像一声苍凉的号角，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