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和骇爪提前离开了边境防线的喧嚣与尘土。
新指令来自更高的指挥层级,任务简报只有短短几行加密文字,但分量极重:
潜入尼日尔北部的阿尔利特地区,对该地铀矿开采及哈夫克相关活动进行抵近侦察。
这不是突击作战,而是深入虎穴的眼睛和耳朵。
准备过程细致而沉默。
他们检查了每一件将要携带的装备:
经过改造、能避开常见扫描的通讯器;
伪装成普通工具箱的微型侦察设备;
足够支撑数日的高能口粮和净水片;
以及两套几乎以假乱真的哈夫克特种兵作战服、身份标识和车辆证件。
武器选择了便于隐藏且弹药通用的型号。
最后,他们将GtI的制式装备小心地封存在边境据点一个隐蔽的暗格里。
互相检查了对方的伪装,确认没有破绽。
骇爪将头发紧紧盘起塞进头盔。
黑狐调整了一下肩膀上伪造的哈夫克部队臂章,拍了拍腰间伪装成工程腰包的设备箱。
“走吧,晓雯。”
黑狐说。
他们驾驶着一辆经过做旧处理、喷涂着哈夫克标志的越野车,选择了地图上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
那是当地图阿雷格人才知晓的、穿越边境复杂地带的古老路径。
入口隐蔽在一小片零散的枣椰树林后,车轮碾过干涸的河床,开始攀爬崎岖的山地道路。
空气灼热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味道。
道路一侧的岩缝里,偶尔能看到一丛丛顽强挺立的阿哈加尔蓝蓟,尖锐的叶片和淡紫色的花朵,是这片死寂中罕见的生命迹象。
最初的旅程,是撒哈拉最原始、最严酷的警告。
石质沙漠无边无际,地面覆盖着被千万年风沙打磨得光滑漆黑的砾石,在正午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像铺满了破碎的镜片。
没有沙丘的柔美曲线,只有坚硬、龟裂、毫无生气的土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灼热天空相接的地方。
除了刺目的阳光和偶尔快速飘过的云影,没有任何参照物。
行车完全依赖车载终端上的北斗卫星实时定位。
单调到极致的景色开始产生一种诡异的效应——“沙漠催眠”。
时间感变得模糊,仿佛开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几分钟。
方向感也靠不住,如果不是屏幕上闪烁的光点,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在原地转圈。
但路上并非空无一物。
坦克的残骸半埋在黑砾石中,炮塔歪斜。
烧得只剩骨架的卡车旁,散落着锈蚀的弹药箱。
有哈夫克小型据点的废墟,墙体被炸开大洞;
也有GtI战机的残骸,尾翼上的徽标在风沙侵蚀下已然模糊。
还有一些被遗弃的石油勘探井架,钢铁骨架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诉说着另一种资源的争夺。
这些新鲜的、尚未被沙漠完全吞噬的战争遗迹,冷酷地提醒着他们身处何方。
一场毫无征兆的沙尘暴突然从天边卷来,黄色的沙墙以惊人的速度推进,吞噬了天地。
能见度瞬间降至几米。
黑狐猛打方向盘,将车冲向附近一个稍高的岩坡背后,熄火。
狂风裹挟着沙石抽打着车身,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仿佛随时会将这铁壳子掀翻或掩埋。
车里弥漫着沙土的味道,空气闷热。
就在他们准备在车内硬扛这场风暴时,一阵隐约的、有节奏的驼铃声穿透风沙的咆哮,由远及近。
黑狐和骇爪对视一眼,手按上了武器。
透过翻腾的沙幕,隐约可见一支庞大的队伍轮廓。
是图阿雷格人的驼队。
成百上千头骆驼,在风暴中保持着令人惊叹的秩序。
一些车辆混杂其中,载着更多的货物和妇孺。
领队的男人们用长袍紧紧裹住口鼻,只露出坚定的眼睛,引导着队伍。
这支队伍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辆孤零零的越野车。
领头的几个男人交换了一下手势,驼队微微调整方向,竟主动向他们靠拢过来。
几峰高大的骆驼和一辆皮卡车,在他们车辆的上风处形成了一道简易的屏障,多少阻挡了一些风沙的直接冲击。
一个年长的图阿雷格人从骆驼上滑下,顶着风沙走到他们车旁,敲了敲车窗。
黑狐降下车窗一条缝,风沙立刻灌入。
对方递过来几颗用布包裹的、沾着沙子的椰枣,又指了指他们车后某个方向:
“风,坏。跟,后面。安全。”
没有更多解释。
黑狐看了看骇爪,她微微点头。
他们启动引擎,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这支庞大的迁徙队伍后面。
驼队拥有对抗沙漠的本能,在能见度极低的风暴中,依然沿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稳定前行。
风沙被驼队巨大的体积和人畜的气息稍微搅乱,跟在后面的他们,感受到的冲击明显减弱了。
风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平息。
天空重新露出昏黄的颜色,沙尘缓缓沉降。
驼队停了下来,人们开始检查牲畜和货物,给水。
那个年长的图阿雷格人又走了过来,这次他摘下了部分面巾,露出一张被风沙雕刻得沟壑纵横、但眼神温和的脸。
“不是去集市,”他主动开口,似乎知道外人通常的猜测,“我们从南边来。萨赫勒,水干了,草没了。向北走,找更深的水,找绿洲。”
他指了指无穷无尽的北方沙漠。
他再次拿出椰枣请他们吃。
黑狐道谢接过,分给骇爪。
干硬的椰枣很甜,能快速补充糖分。
短暂的休息后,驼队要继续向北深入沙漠。
分别时,老人又给了他们一小皮囊的水,并指点了前方一处可以补充燃料的废弃据点位置——
那是只有常年穿梭于此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小心路上。有铁鸟(无人机),有带枪的车。”
老人最后叮嘱。
他们挥手告别,继续前行。
渐渐地,大地上开始出现不属于自然和战争废墟的痕迹。
深深的车辙印,显然是重型勘探车辆留下的。
地面上偶尔能看到破损或仍在滴水的输水管线。
更远处,一道低矮的、笔直延伸的阴影,是哈夫克铺设的军用轻型货运铁路。
他们开始尝试靠近公路。
这些连接矿区和外部世界的公路,是哈夫克的生命线,也是死亡陷阱。
根据情报,GtI和阿萨拉的地下突击队常在此伏击运输车队,给哈夫克造成惨重损失。
因此,公路沿线哨塔林立,戒备森严。
他们遇到了几次哈夫克的机动巡逻队。
每次,黑狐都提前减速,骇爪则检查一遍身上的伪装和证件。
巡逻车靠近,哈夫克士兵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和他们的车辆,核对证件,询问目的地。
“阿尔利特矿区,第三技术检修小组。”
黑狐出示伪造的证件和一份印着哈夫克集团抬头的维修订单。
证件经得起扫描,车辆识别码对得上,理由也合理。
巡逻兵没有过多刁难,挥手放行。
越靠近目标,车辆越多起来。
重型矿车咆哮着驶过,扬起漫天尘土。
越野车和工程车辆疾驰,司机们神色匆匆。
接着,是孤独矗立的电线塔,嗡嗡作响的泵站,小小的、天线转动的通信基站。
还有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的、矿区高架灯的轮廓,和巨大厂房的阴影。
目标出现了。
被严密保护的铀矿加工厂。
它大得令人窒息,高耸的烟囱、银白色的巨型圆罐、纵横交错的管道和传送带、密密麻麻的厂房。
工厂外围,多层铁丝网、了望塔、装甲车和巡逻的哈夫克机械化步兵,构成了一个冰冷的、生人勿近的防御圈。
在城镇的另一侧,是更触目惊心的景象——
巨大的尾矿坝。
矿渣和化学废料堆积成的“湖泊”,在阳光下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浑浊的蓝绿色荧光,美丽而致命。
阿尔利特镇本身,低矮的混凝土方块房屋排列整齐,街道宽阔但尘土飞扬,缺乏任何生活气息。
哈夫克的军事基地像楔子一样嵌在城镇关键位置,混凝土墙、沙袋工事和雷达天线,宣示着绝对的控制权。
空中,不时有小型无人机编队掠过,进行不间断的巡逻监视。
他们依照计划,在镇外一处废弃的、半塌的土坯房建立了临时观察点。
白天,他们轮换使用高倍望远镜和侦听设备,记录工厂的运作节奏、车辆进出规律、兵力部署、以及无人机巡逻的间隙。
黑狐绘制详细的草图,标注每一个火力点、传感器和可能的薄弱环节。
骇爪则专注监听附近的无线电通讯,捕捉有用的只言片语。
晚上,他们换上当地人的普通长袍,用头巾包裹住大部分脸,像两个沉默的旅人,潜入城镇边缘的小市场。
这里的生活与庞大的工业怪兽形成诡异对比。
市场里物资匮乏,价格高得离谱,但仍有当地居民和矿工在交易。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羊肉、灰尘和一丝隐约的化学制品气味。
他们购买少量不易保存的食物和瓶装水,讨价还价。
一次,在一个卖旧货的摊子前,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假装是一对前来投靠矿区亲戚的年轻夫妇。
骇爪拿起一个有些锈蚀的铜壶仔细看着,黑狐则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目光自然地扫视着周围,手臂偶尔虚环一下,做出保护的姿态。
摊主是个话多的老头,絮絮叨叨说着矿区生活的艰辛和物价的飞涨。
他们只是点头,偶尔含糊地应和一声。
回到临时藏身处,脱下长袍,两人都松了口气。
伪装需要全身心的投入,比单纯的潜伏更消耗精力。
“刚才在市场东角,那个穿灰夹克的男人,视线在我们身上停留了超过三秒。”
骇爪一边整理记录,一边低声说。
“注意到了。他左手虎口有长期握枪的茧子,但不是标准军事姿势留下的。可能是本地武装头目,或者哈夫克的情报线人。”
黑狐补充,在草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做了个标记。
几天下来,他们摸清了规律:
每天清晨和傍晚是换防和运输高峰;
无人机集群在正午和子夜会有短暂的、规律性的集中维护间隙;
工厂西北角的排水管道出口守卫相对松懈,但那里靠近尾矿坝,风险极高,而且可能会被替换成机兵……
任务接近尾声。
最后一个傍晚,他们再次潜入城镇,做最后的确认。
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哈夫克巡逻车的引擎声不时打破寂静。
在一处僻静的巷口,他们与一队哈夫克巡逻兵几乎迎面撞上。
对方有五人,带队的是个面色严厉的士官。
“站住!证件!”
士官喝道,手按在枪套上。
黑狐和骇爪停下,顺从地掏出伪造的本地居住许可和临时工作证明(以矿区辅助工名义)。
士官仔细查看,又用手电照了照他们的脸。
“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士官怀疑地问。
骇爪垂下眼回答:
“买药。我丈夫……胃疼。”
她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黑狐。
黑狐适时地微微弯腰,用手按住腹部,眉头轻蹙,没有说话。
士官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巷和远处亮着昏暗灯光的、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小杂货店。
似乎没有发现破绽。
“快点回去!宵禁快开始了!”
士官不耐烦地将证件塞回黑狐手里,挥了挥手。
他们低头道谢,快步离开,能感觉到背后几道目光一直跟随他们拐过街角。
回到废弃土坯房,确认安全后,两人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紧绷和后怕。
刚才那一刻,距离暴露只有一线。
“演技不错。”
黑狐低声说,嘴角有极细微的弧度。
“你也不差。”
骇爪哼了一声。
没有更多言语,他们迅速而无声地开始收拾一切。
所有侦察资料——
手绘地图、记录、拍摄的影像片段
——被多重加密存入微型存储器,然后藏进身上最隐蔽的地方。
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纸张、电子设备残骸,都被小心地销毁、掩埋。
凌晨,在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发动了越野车,关闭所有车灯,仅凭夜视仪和记忆,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缓缓驶离了阿尔利特的光晕范围。
返程比来时更加谨慎。
他们避开了主要道路,绕开已知的哨卡,宁愿多走崎岖的石漠。
白天选择隐蔽处休息,夜晚赶路。
那份沉重的侦察报告就贴在他们胸口,仿佛带着阿尔利特尾矿坝荧光的微热和工厂机械的冰冷震颤。
当熟悉的、GtI控制的边境哨所轮廓终于出现在夜视仪的绿色视野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们扔掉哈夫克的伪装,换上藏好的GtI作战服,用加密频道发出识别信号。
哨所的探照灯打了过来,确认身份后,栅栏缓缓升起。
车子驶入安全区,停下。
黑狐和骇爪几乎同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有交火,没有暴露,带回了急需的情报。
两人下车,站在渐渐亮起的晨光中,互相看了一眼。
几天几夜的紧绷、伪装、危险评估和生死一线的擦肩,此刻都沉淀在彼此疲惫却清亮的眼神里。
黑狐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碰了碰骇爪有些干裂的手背。
“辛苦了,晓雯。”
骇爪没有躲开,反而反手,很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一触即分。
“彼此彼此,文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