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碎屑还没扫净，春节的热闹便如潮水般退去。
校门口重新响起清脆的铃声，孩子们背着书包追逐打闹；工厂的早班铃准时划破晨雾，工人们踩着露水匆匆回归自己的岗位。
日子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陈志军没再背起行囊远赴他乡，他打算就近找份工作做。
做什么好呢？他自己也是迷茫的，每天天不亮就骑着摩托车在县城里转悠，到晚上回家时，脸沉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不用问就知道找得不顺利，春花轻声安慰他：\"慢慢来，好工作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的。\"
她以前也四处碰壁过，太明白这种焦灼与无奈了。
公婆的脸色则瞬间沉了下来。
公公没好气地说道：\"别总这山望着那山高，先找份活干才是正经事。干着干着路子就宽了，最怕眼高手低，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婆婆在一旁也开口道：\"隔壁老王家大儿子在废品站收瓶子，不也干得有声有色？先有份营生，总比在家干耗着强。\"
陈志军没回话，埋头往嘴里扒饭。
两天后的傍晚，他终于不再垂头丧气，而是脚步轻快回到家。
脸上难掩笑意，昂首挺胸跨进家门，手里拎着卤肉，浓郁的香味一路飘散。
“找着工作了！”他咧嘴笑。
春花欢喜不已，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接过卤肉立刻问：“做什么的？”
陈志军的笑容消失了，颇是难为情起来。
春花疑惑：“怎么了？”
陈志军磨蹭半晌才吞吞吐吐挤出几个字：“内衣厂......做包装。”
这话一出口，他再次觉得臊得慌——堂堂七尺汉子，从此要整天跟女人的内衣打交道，说出去实在丢人。
可现实容不得他挑挑拣拣。
这些天，县城里贴了招工的地方几乎跑了个遍，好点的岗位门槛高，普通的早都招满了人。
也就这家内衣厂规模较大而且是新开的，还在继续招聘，成了他最后的退路。
本来他在看了车间后是不想要这份工作的，一进去，只见流水线两侧挂满蕾丝边的胸罩、缀着蝴蝶结的内裤，转角处甚至堆着印着豹纹的情趣内衣。
十几个女工抬头打量他，缝纫机的哒哒声突然停了半拍，有人低头窃笑，有人用手戳了戳邻座。
他的目光一时都不知该落在哪里，心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一个，如今竟沦落到和女人抢饭碗，实在丢脸至极。
可摸着口袋里所剩无几的零钱，想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张张嘴都等着饭吃呢，于是狠狠心：“就它了！再拖下去，全家喝西北风啊！”
工作就这样定下了，陈志军第二天正式上班，早早出门，一路心情都略有些沉重，想着厂里都是女的，自己一个老爷们，又是做内衣的，实在尴尬。
直到走进厂区时，紧绷的神经才松了松——货运区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扛着成箱的内衣往卡车上堆，装卸区传来男人粗犷的吆喝声，混着机器运转的嗡鸣。
原来厂里并非只有女人，只是昨天参观的车间恰好全是女员工。
他紧绷的嘴角终于舒展开来，露出释然的笑容，随后在车间主管的带领下，正式开启了第一天的工作。
一切还算顺利。
中午在厂里吃的饭，午休时和几个男工在墙角抽烟，听他们聊夜班补贴和新到的货单，很快熟悉起来。
短暂的休息结束，车间又恢复了忙碌。陈志军坐回包装台前，埋头将一件件内衣装入透明包装袋，再仔细贴上标签。蕾丝花边偶尔缠住指尖，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不自在。
临近下班前，突然来了一批加急单，大家顾不上喝口水，手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快，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等最后一箱货物打包完毕，暮色已经爬上了车间的窗户。
厂里也提供晚餐，但清汤寡水的菜叶实在没有吸引力，又想着今早出门时和家人说好回家吃晚饭，再念着孩子们眼巴巴等他的模样，陈志军立刻起身跨上摩托。
傍晚七点整，摩托车突突地拐进巷子，儿子锦程眼尖，大声喊：\"爸爸回来啦！\"
灶台正飘着白菜炖豆腐的香气，白雾裹着肉香漫过门槛。
饭桌上，碗筷早已摆得整整齐齐，粗瓷碗里的蛋花汤泛着金黄的油花。
全家人都守在桌边，等着他落座才动筷子。
陈志军刚坐下，轩轩举着勺子给他盛汤，喜妹抢着讲学校里的趣事，就连一向严肃的公公，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这短暂的团聚时光，成了全家人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春花看着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这样比出远门强太多了。
不管做的什么工作，哪怕收入少些，一家人能朝夕相伴，孩子们既有爸爸，也有妈妈，这才是真正完整的一个家。
“还得赶货呢，我先走了。”陈志军匆匆扒完饭，放下碗筷就急急忙忙跨上摩托车赶回厂里。
这一去到夜里十点多，熟悉的轰鸣声才再次划破寂静。
此时，屋内早已熄了灯，公婆和孩子们已经酣睡，呼吸绵长而均匀。
唯有春花还在厨房里，煮好粥，还炒了两个菜，等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招呼丈夫：“先喝点粥暖暖胃，再去洗澡。”
陈志军几口就将粥喝了个底朝天，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带着满身疲惫钻进厕所。
洗完澡，往床上一躺，呼噜声很快响起，节奏均匀而沉重。
春花侧身看着丈夫熟睡的侧脸，她原本想说说今天两个女儿都被老师表扬的事情，还想讲讲秀娟的姐姐去年年尾开了个饭店，生意还不错。
可到嘴边的话被他突然加重的呼噜声撞得粉碎。
她看着他的侧脸，强迫自己别去想新婚时他搂着说半宿贴己话的模样。
黑暗中，轻轻叹出一口气，躺到凉飕飕的枕头上，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太累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全家老小都指着他呢......”
翻身时，老旧的床板发出吱呀声响，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连同满心复杂的情绪，都悄悄埋进了漫漫长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