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还没吃完，康淑君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三妞来了没？”
华子：“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我弄回来的野兔就馋了。要吃我没让她，我怕我媳妇儿捞不着吃。”
康淑君：“带孩子不能吃兔肉。生孩子三瓣嘴呀。”
华子：“没科学依据。你找三妞干什么，吃饭呀？”
康淑君：“吃他妈啥呀？她他妈又偷钱了！我藏在房笆檩子空儿里，都被她找到了。那是我和老蔡采药的钱呐。”
大妞：“再有钱随身带着。多了你就存上啊。”
康淑君：“我还说明天和老蔡去存钱呢。谁知道就这么大会儿工夫就被她偷了啊。”
华子：“赶紧找到三妞，要不然都得胡乱花了。”
经过两年的规划改建，蘑菇崴子屯儿里东西岗子上已经基本没有空院子、空房子了。天黑以后她也不敢出村太远。
两个人一前一后，找到了当年废弃的瓜窝棚附近。
刚刚靠近，就听见里边有人声。瓜窝棚的门口挡着一片柳条片子，华子一脚踹开，打亮了手电！
火炕上一边摆着烧鸡、火腿、熏兔等吃食，旁边还有一瓶白酒、一包饼干。另一边，三妞和一个大男孩抱在一起！是孙信义的三儿子孙三呲牙子。
康淑君怒不可遏的冲进屋内，抄起笤帚疙瘩，拼命的向三妞打去。华子上前去拉她，她竟给了华子一下。一霎时将三妞打得鬼哭狼嚎，满地乱滚……
“我打死你！”笤帚疙瘩狂风暴雨般打在三妞身上。华子拼命抱住疯狂的康淑君，回头喊道：“还不快跑！”
三妞抓起衣裳，逃入黑夜。
孙信义终究还是在东岗子东靠山根的地方盖起了自己的“小卖店”。华子开始以为他还会坚持自己的要求，在村中央选房址。可是这小子不知怎么想的，选在了最偏的山根下面。
直到五六年以后人们才明白，孙信义是怎么在东山根儿下发财的。
不过现在人们只知道，孙家在那里开了一家“信义小卖店”。除了烟酒糖茶油盐酱醋，最多的是各种小吃！
三妞偷他妈的钱，全部消费在这些吃喝上了。
牛尾巴沟的路没有开通，这是除了青松岭供销社外最方便的买卖家。连前进村、野韭菜沟、老狼沟的人都成了他家的顾客。每天都有人骑着自行车，从西南道口下来，穿过大桥到东山根下来往穿梭。
三妞不见了，和孙会计家的小儿子三呲牙子一起没的，很显然是两个人一起跑了。
两天以后没人再找的三妞竟然自己回来了。
不过已经没有人形了，人瘦了一圈儿，面如黄纸，不停地腹泻。
三妞偷了康淑君的钱，连续两天暴饮暴食，然后就开始腹泻。两个人泻了三天，肚子都拉空了，站不起来。
一场疯狂的腹泻，三妞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黑不溜秋的皮肤慢慢变黄，再由黄慢慢变白。不到两个月，她基本恢复了中毒前的肤色。不过超高的大个子是缩不回去了，饭量还是惊人的大。大病初愈，还很虚弱，又高又瘦。
她刚刚恢复就再也憋不住，出了家门到村里闲逛去了。
华子和柳青青不爱搭理那个吃货，康淑君本人也在这个孩子身上受尽了折磨。只要不惹祸，没人爱管她。
华子吃完早饭就背上药篓出门，卡巴裆沟有几株黄芪已经上足了。他得采回来。
刚走到村中央，就听见一阵叫骂声。三妞抱着脑袋从孙会计家逃了出来，孙信义老婆挥着一根柳木棍子追了出来。边打边骂，三妞久泄初愈，跑得不快，被她在屁股上抽了三四下子。三妞慌不择路，哀叫着倒在路上。孙信义老婆扑上去连打带踹……
老卢看见华子走了过来，赶紧上前把孙信义老婆拉开：“大嫂，大嫂，别动手哇。这丫头得病刚好，你要是打出个好歹，吃不了得兜着走！”
孙信义老婆：“兜着走就兜着走！野种骚货，还找上门来勾引我儿子！别以为你那养汉妈找了个有钱的靠山，姑奶奶就不敢招你了。我他妈打死你！”
三妞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家跑。孙信义老婆不依不饶还要往前追，看见华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大街上嚎啕大哭：“天爷呀。我没法活啦……，我们老孙家，啥时得罪你啦……。小野种上门来勾引我儿子呀……。”
孙信义和孙三呲牙子追了出来，要把老婆子拉回家里去了。
康淑君也从北街跑了过来，把鬼哭狼嚎的三妞拉住。
三妞呜咽着：“我刚见到孙三呲牙子，他妈就拿着棍子跑过来，又打又骂。我就……跑……”
康淑君：“先说，你去孙信义家要干啥？”
三妞：“找……，孙三呲牙子……”
康淑君：“找他干啥……”
三妞：“我……”
康淑君暴怒道：“你还要不要脸呐？还想跟他跑，是不是啊？咋不让老孙婆子一棍子给你开瓢儿！华子，你看这事儿咋整？”
华子：“你先把他弄回去吧。我跟老孙说两句话。大家都别吵了，回家吧！”
华子把孙信义叫到路边坐下：“老孙，不管是村长还是康淑君的姑爷，我都不该管这事儿。可是事情闹到这地步，你不嫌丢人？你三儿子和三妞到底咋回事你不明白？”
孙信义：“康淑君这个骚货就是故意想恶心我。”
华子：“你放屁！她现在用得着跟你过不去么？你三儿子到底多大我不知道，可是三妞虽然长得又高又大，才不过十多岁。这种事儿她要真想恶心你抖出去，你儿子会是什么结果？大丈夫敢作敢当，把话挑明了，悄悄压下不好么？”
孙信义长叹一声：“唉，他妈的。我怎么就遇上康淑君这种玩意了呢。”
“这不能光怪女人呐。你管不住裆里那点玩意儿，你赖别人？”
孙信义：“你管住啦？”
华子：“我也没管住。可是从打岳友国要咒死我，我就发誓管住了。其实也是从你和康淑君身上得来的教训。就三妞这样的孩子，谁摊上都是个大麻烦。”
孙信义：“那你说咋办好？”
华子：“各管各家孩子，最好别嚷嚷。你也知道我最不愿得罪人，可是一旦嚷嚷开了，捂不住了。孙家再出一个蹲监狱的，你们还是得恨死我这个狗屁村长。”
孙信义：“我明白了。”
裆里那玩意儿不好管，没钱的管不起，有钱的管不住。只有华子活得体面痛快。可是他再理智也不可能摆脱噩梦的困扰。
做为大夫，他懂得媳妇儿怀孕要控制自己。
可是不管怎么控制，他还是被昨晚的一场噩梦吓出一身冷汗！
他梦见自己脱得精光，睡在东屋的大炕上。三妞却脱得一丝不挂，黝黑丰满的躯体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就往自己身上扑。
自己极力抗拒，三妞的一双大手紧紧扼住了咽喉。下体却不顾体面，昂扬高举……
挣扎着，他终于吼了出去：“你他妈给我滚——”
三妞压在她的身上：“你不干，我就到派出所告你。王秉春就是你害的——”
华子吓得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冷汗岑岑，浑身乏力。
他披衣下床，走出屋去，站在院子里吹着夜风。
银汉耿耿，村庄寂寂；犬吠隐隐，山影幽幽……
他很奇怪，王秉春的事儿很多人都已经忘记，自己都很模糊了。怎么会在梦境中出现？
他默默祈祷，在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出事。身外之物都可以放下，自己的一条命在所不惜。可是他放不下柳青青，更放不下她肚里的孩子。
他迷迷糊糊刚吃过早饭，派出所的车就开到了家门口。
这次不是假辅警而是真警察，请他到派出所，有事调查。
查公安退休了，胡所长也混成了老熟人。他没被带进审讯室，而是进了胡所长的办公室。
胡所长很客气：“华村长，我请你来只是核实一下。什么事儿都没有。公检法重新划分责任，清理旧档案。在清理旧档案的过程中，有你的记录。”
华子：“这不奇怪。我没少打架，那件事儿都背不住有人翻案。”
胡所长：“记录在案的还真不多。都站在理上，也没什么疑点。唯一需要核实的，就是有一宗王秉春在你们村村口遭袭击的案子。”
一提这事儿，华子心里一翻个儿！人真不能干违法勾当，当时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疑点还记录在案啊。这件事是他这一生唯一一件精心策划，故意伤人，不占理的事件。
他也能想到，这种陈年旧案若不是有人想故意整他谁都不会提起。受害人不追究，办案人不知调到哪里去了，谁会给自己找这麻烦？不过就算是安欣，自己进去蹲几年也够本儿了！
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儿，华凌霄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得来，该还的欠不下！服刑三年，求一份心安。罢了，罢了，华子爷爷就进去走一遭！
胡所长说：“不妨跟你说实话，这个案子连被害者本人都说不明白。当时的疑点人物有三个，一康淑君已经被判定不具备作案条件，二孙信义也被判定不具备。第三个就是你了。陈年旧案，我也不愿意接手，可是上级命令下来了。我不过问也不行。”
华子：“胡所长您别客气。当年调查我的主要人员是个乡干部，还有县公安局的一个干部。您现在可以记录了……”
胡所长一惊：“啊！华村长，你可得想好了。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啊。”
华子：“当然不能开玩笑。好几年过去了，你们在清理卷宗时都能清理出来，我要是没个态度，你们会放过我？我来蘑菇崴子屯儿之前就是从少教所放出来的，王秉春让我进过最后一期所谓学习班。看来这回要真正蹲一会监狱啦。那件事就是我干的，蘑菇崴子屯儿别人没那能耐！”
胡所长：“华凌霄，你怎么会……”
华子：“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想借着权势整死我，我当然得把他往死里整。把我送县公安局，你立功了！”
胡所长都懵了，他参加工作以来从没遇见这么好审的案子。也从没见过这么从容不迫，毫不在乎的犯人。这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连忙叫进两个干警，重新询问记录。
华子：“您别奇怪。大丈夫生于世间，快意恩仇。其实当年那些干警稍微一动脑都不会让我轻松过去。因为在当时的前进大队只有我和王秉春结仇最深，打架也只有我最在行。”
胡所长：“可是当时，连警犬都没发现踪迹呀？”
华子一笑：“呵呵，警犬不就是靠鼻子嗅觉么？还有什么痕迹专家？脑子不行，其他辅助手段都是浪费。我这个人爱干净，身上基本没什么异味儿。揍完了他，我是搭钩上树，荡着走的。狗能有什么用？”
胡所长：“我的天！老查说的太对了。说良心话，你要是不自己说出来，我打死也想不到啊。”
华子叹了口气：“你还想不到的是，我坐在你对面，连判我多长时间，进了监狱干什么，大约能提前多长时间出狱都算计好了吧？”
胡所长：“你……，不可思议呀。”
华子：“放心。我家里媳妇儿贤惠，她生孩子会有我亲戚师姑照顾。生产队、城里的买卖都有协议，有人管理，剩下那个狗屁村长正好解脱了。唯一要求您的，尽快审尽快判，要不然会拖累我那些朋友。”
胡所长：“拖累朋友？”
华子：“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媳妇儿当然得上火求人，国咏梅一定得出面说话。她是当官的，一旦替我说话就给她带来负面影响。这不值当啊！还有人会出钱来赎我，更犯不上。从现在起，谁来见我，我都不见。请您转告他们，我认罪伏法，不求人、不花钱，我会在里面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来。”
胡所长给华子戴上手铐，送上了吉普车……
华子刚刚被带走，柳青青和柳依依姐妹就到了派出所。
胡所长把华子的案情简要的说了一遍，然后说：“柳大夫，你的华子让我转告你，为了孩子别上火，控制自己的情绪，及时跟他师姑联系。还有他嘱咐，不准花钱，更不准求人。他会安排好你和他的一切。”
柳青青还是哭了：“你说这些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胡所长：“柳大夫，你嫁了个好男人！我参加工作这么久，他是最从容、最坦率、最聪明的嫌疑人。也最了不起！自己明明要进监狱，可是他想的却是你和孩子、朋友们。甚至跟我说，判几年，进去干什么，提前多少天出狱都考虑好了。”
柳二妞：“他没说别的？”
胡所长：“他说生产队、买卖都放心。甚至从此不当村长是一种解脱！有些人说一句话他就能沾不少光，可他就是不让……”
胡所长眼圈都红了：“你说就这样的人，不得不佩服啊。”
二妞：“乡里楚书记、县里叶书记、国咏梅、季老头儿都是我姐夫的朋友。”
胡所长看着天棚：“我也愿意当他的朋友，可惜我不配。”
柳青青：“二妞，不准提他们！华子不让求人，咱就不求人。违法就得伏法，不能花钱免罪，你懂啦？送我回家吧。”
两姐妹从派出所出来，上车回蘑菇崴子屯儿去了。
胡所长久久不说话。
一个年轻的值班干警说：“一个村官儿指使七八个人差点儿没把人打死，那不算犯罪呀？”
胡所长：“当时兴许……”
年轻干警：“要是我，我也揍他个王八犊子！”
“不许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