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剩余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康荣说话了：“生产队的大权都在姓华的手里，跟这个老娘们儿说啥都没用。”
蒋大牛逼：“说得对。这事儿还得找华子去。”
梁大山炮：“找华子？他可不好惹。”
康富：“法不责众。大伙一起去，我看他能咋的！”
蒋大牛逼：“对。现在就去！”
柳子富说话了：“我说各位。大家都是一个屯儿的老邻旧居，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在这儿怎么吵吵都没事儿，进了集体户的院儿就是华子的家。大过年的，惹他伸手，你们得好好想想。”
蒋大牛逼：“他有啥了不起。我儿子还是老师……”
柳子富：“老蒋，你儿子是啥大伙都清楚。我可亲自跟他找回生产队的马车。那是一条龙，咱们是个啥？大过年的人家不愿搭理你。他要还是十八九，你敢跟他这么说话么？”
蒋大牛逼：“那生产队那些便宜他就白占啦？”
柳子富：“你儿子不是老师么？你不是要上告么？趁早儿上告。他们明天就要选种，种子要是耽误了，一年收成又完了。不管是上告还是说事儿，耽误生产他准得翻脸！就算田淑云能让你们回来，华子那小子种地干活儿比米永刚还狠！你能扛得住那种累么？”
蒋大牛逼、康富都不说话了。
康荣站起身：“蒋大牛逼、梁大山炮，你们俩的外号真没白得，都他妈是嘴上有尿。再有啥事儿都别带上我，回家吧。”
康荣一走，其他人都跟着走了。
康荣是恨华子，也恨华子周围那一群人。在王八盖沟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小流氓的厉害。不过这小流氓有一样好处，你不犯他他绝不招你。凡事儿离他远点，他也不找你麻烦。不管是贪污队里的公积金，还是当年黑犍牛案，在他那里过去就不提了。康荣绝不会没事儿找事儿去招惹华凌霄，恨压在心里较劲就行了。
蒋大牛逼是怕华子，没有华凌霄自己家就能留在生产队。有了这个小流氓就算有人请他回生产队他也不敢，这小子太狠，有一点偷懒他是真揍啊。
在这些人里，除了康荣，最有脑子的还真得数梁立冬，最不服华子的也是梁立冬。这个大屁眼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装明白，装大屁眼子，听着收音机没有他不明白的事儿！从打几年前拉水挨了他一顿弹弓，此后华子还真没揍过他。可是自己再怎么明白，没人搭理，包括自己的亲兄弟。全蘑菇崴子屯儿男男女女都愿意跟着华子打转转。
去年春天大伙闹着回生产队，他横加阻拦，还弄来了国咏梅。最后被自己兄弟一顿暴揍！今年怎么办？再看看这一年当中，先是莫名其妙买下一台东方红七十五，秋收开回一辆大汽车，最近又听说在县城买了房子带着一帮娘们儿生豆芽卖豆芽？
队里的公积金承包款都让这小子花了吧？
听着收音机睡不着觉，关掉收音机还是睡不着觉。想想明天，连买干电池的钱都没有了……
坚决要求回生产队，再不让回去就告他华凌霄和田淑云！
怎么告？
找大队代理一把白凌云，白废！白大屁股和田大裤裆是一条裤子，跟华凌霄也是狗扯羊皮。去公社，一把手是老知青，华凌霄的铁杆儿国咏梅。
思来想去，他步行去了一趟青松岭，找了一回退休在家的老孔。
听说梁立冬串联几个人要告当年拿鞋底子揍他的那个知青小流氓，老孔激动得差点被背过气去！亲自操刀写了一份材料，陪着梁立冬去了县委。让梁立冬把检举材料交给了县一把手！
国咏梅正月十六刚上班，就接到县委办公室电话让她准备迎接县委组织的调查组前往前进大队七小队，清查队长田淑云和一个叫华凌霄的知青的贪污账！
国咏梅对蘑菇崴子屯儿太了解了，说白凌云贪污、田淑云贪污她都将信将疑，说华凌霄贪污简直是笑话！
县委她太熟悉了，两进青松岭之间她在县委当了两年宣传委员。这一任书记也很快要调走，下一任书记没准儿就是她国咏梅。她派司机开着吉普车把白凌云接了过来。
一问之下，白凌云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白凌云不像国咏梅那样坚信华凌霄。
“华凌霄这一年，确实没轻折腾。卖了绿豆买拖拉机我就觉得蹊跷，秋收时候开回一辆大汽车，接着买房开豆芽坊。那院子咱们去过，多大一片房子啊？得有三十多间吧？”
国咏梅：“白姐，华子不是说了么，为买那片院子和汽车他把省城的房子都卖了。”
白凌云：“他在省城能有多少房子？能卖那么多钱？”
国咏梅：“德化县城，不通火车，房子根本不值钱。尤其是北门附近，一般居民都不愿在那里住，太闹。省城可不一样，寸土寸金。华子的爷爷就是个着名老中医，解放前就有人家自己的医馆。据柳青青说又是临街房，三进院子，你说值不值钱。”
白凌云：“要这么说不是冤枉华子了么？咱们都知道，拖拉机大汽车豆芽坊，人家可都是为了队里。”
国咏梅：“冤枉不冤枉，你我都不便说什么。都是党员，原则在先。调查组来了，让华子自己说。就他那张嘴，没理辩三分。”
白凌云：“准是康荣……”
国咏梅：“白姐，咱不可以胡乱猜疑。对了，华子那台拖拉机在农机站报备了么？”
白凌云：“还没有。我回去就跟他说，抓紧去农机站。”
国咏梅：“事儿过去再说吧。”
正月十八的蘑菇崴子屯儿比任何一年都热闹。
生产队大院里停了两辆吉普车！一辆是青松岭公社的，一辆竟然是德化县的。上边来查田淑云和华凌霄啦！
公社国书记，大队白凌云都给弄了过来。
县里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国咏梅都认识，一个姓周，一个姓郑，那个女的是新参加工作的姓楚，国咏梅不认识。
落座不到两分钟，华子就来了。
检查组的周同志来了一顿开场白，不过是有人检举，他们要检查澄清……
田淑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华子却是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周同志：“我们先澄清第一个问题……”
华子一举手：“等等。账目事实这都好澄清，只要满足我的两个要求，我都会如实回答。否则拒绝回答，拒绝检查！”
国咏梅：“华凌霄，你什么意思？什么态度？”
华子：“好态度啊。第一，我得知道他是多大官儿，有些事他能不能做主？”
国咏梅：“他是县委政策办公室周主任，调查组长，当然能做主。”
华子点点头：“嗯，官儿不小。第二呢，谁检举的最好能请进来，我觉不是想报复他们。我只是想一次说清楚。小队队长会计都在，我一个普通社员犯不着让他们告我呀。”
国咏梅颇有深意地说：“谅你也不敢报复！”
华子：“如果是匿名举报，那就是无中生有，我本人拒绝回答！”
周主任拍了拍档案袋：“华凌霄同志，涉及你的问题，金额可不是小数啊。”
华子：“我可不是顶撞您，多大数字在我个人这里能怎么的？一没偷二没抢，我想贪污都没门路。那你说这检举有意思么？所以你们保护检举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猜都能猜出来。梁立冬要是没人护送连县委大院他都不敢进去。让他们进来听听，闹个明白不就完了么。”
周主任看看举报材料不由得一笑：“梁立冬、蒋玉启、丁宝山、康富、孙信礼。把他们都请来吧。”
白凌云出门都没出大院就把五个人叫了进来。
周主任面对双方也改了语气：“你们检举的主要内容就是怀疑华凌霄串通队长田淑云，利用队里的承包款公积金，给自己的承包组购置车辆房产，数额巨大。现在请队长田淑云同志说明情况。”
田淑云：“生产队的承包款、公积金都在那里呀。会计有账，队里有存折，公社还有粮款收据。我们组没花队里的钱哪。”
刘诚：“收支账目都在我这里，各位领导可以仔细查。差一分钱，我甘愿受处分。”
周主任：“我们了解到，你和华凌霄是一个联产小组，你们这个组是最穷困的。可是在一年里，接连卖了东方红拖拉机，解放汽车，还在德化县城买了一片房子。涉及数额九千多，你能说明自己来源么？”
田淑云：“我是队长，也是我们组的组长。可是我们这个组都是女人老头、半大孩子。没买过您说的那些东西呀。你说的这些都是华子买的，他愿意白给我们用。”
众人把目光都转向了华凌霄，华子一笑：“看我干什么？公安局派出所有我偷盗抢劫的记录么？政法部门有我贪污的记录么？”
华子看了一圈：“没有吧？那我的钱就合理合法。至于我怎么挣钱，还至于上级专门调查？哪个生意人会把自己的生意经公之于众？这合理么？”
国咏梅：“至少你得解释清楚，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吧。”
华子断然说道：“不解释！作为公民我有权保护我个人的隐私！如果说我违法、我犯罪、我是嫌疑人，政法部门可以调查。我问各位，谁能确认我干了违法犯罪的勾当？需要说明的只有一点，买那台东方红七十五，是我和白凌云同志谈妥的，按照购入价折旧以及上级下发的标准，一千块钱我买下的，双方都有单据。你们可以查账。其他的都与在座的无关。”
国咏梅：“我的意思你该明白，你买这些，金额可挺大，九千多啊。”
华子：“脑子进水的人才信呢。调查组的领导都住在县城吧？北门一带的房价你们不知道？而且是柳依依买的药材库三产的房子。再说那汽车，你看货运队现在开的什么车？平头新解放。再看我那玩意儿，尖头子老解放。这两样你们谁买，不用八千，五千我就卖，这还用调查么？这就是老孔有意栽赃。”
周主任：“哦，县里货运队处理旧汽车，这件事我也参与了。老旧汽车都在两百到四百之间处理的，现在还有几辆修不上的在大修厂呢。他们举报不实。”
白凌云：“举报不实那就是诬告啊。”
田淑云：“梁立冬他们年年要进我们组。我们不要，这些人就怀恨在心，挟私报复。这该怎么处理？”
经历大批判的的老娘们儿一旦抓住理，绝对不饶人啊。
华凌霄站起身：“行啦。我都跟领导保证绝对不报复了。不过，当着县里公社大队三级领导的面，有个事儿我还得问清楚。”
国咏梅料定这小子没憋着好屁，难怪他这么老实。
“有什么话赶紧说。”
华子：“领导们既然来检查来了，不看看生产队的账目啊？”
国咏梅：“你没听刘诚大哥说呀，差一分钱他都敢负责。这样的会计还用查么？”
华子：“他不差账有人差呀。联产承包以来，接连两年不交集体承包款，不缴纳公益金，不交公粮。打打不得，骂骂不得，我请问这种人怎么解决？如果这些都可以不交，那大家都别交了。”
国咏梅：“都哪些人没交？”
刘诚：“这五个人，除了孙信礼，他们四个都没交。梁立冬最多，两年公粮，两百多承包款。”
周主任站起身：“这是你们大队内部事务，我们不便参与。”
华凌霄一伸手：“等等！大队不归德化县管哪？你不是政策办公室主任么？你得给个政策给个说法呀。”
周主任：“我给你什么说法？”
华凌霄：“你别给我甩脸子，这里有领导有群众。你要认为没说法，那今后生产队分了，公粮都别交了。我可以向上级反映，县委默认了。”
白凌云的大白脸蛋子憋得通红，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怪不得他说不报复，让他们进屋来呢。这小子鬼主意太多了！
周主任被逼到死角了：“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然后才是自己的。不交公粮，白种集体土地，各级干部有权处罚呀。”
华凌霄：“这就明白了，不交就严加处罚！”
国咏梅把检查组送走，自己又返回来了。
前进七小队交不上承包款，交不上公粮的现象几乎每个村屯都有。如果华子能想出好办法，她也就有了解决办法。
梁立冬堆在墙角低着头，彻底完犊子了。不过这些人都抱定了一个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也没人敢拿。
国咏梅也没含糊，直接把问题当面提出来了：“这几个人和其他村屯的某些人都差不多，土地没经营好。要钱要粮都没有，又没构成犯罪。大家看看怎么处理稳妥一些？”
华凌霄：“稳妥？对于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稳妥的法子。”
国咏梅：“那你说要粮没粮要钱没钱，他们不就这么想的，没人敢要他们的命啊。”
华凌霄：“要我当官儿，就要人！干活儿抵债。公益项目有的是，我累不死他们！就像蘑菇崴子屯儿，咱们在白凌云当队长那时候，地里捡出石头都送到牛尾巴沟去，从打康富当队长就他妈哪方便哪扔。西南大道快挤没了。算算他们欠多少钱多少粮，折合成具体数目，划分好清理地块儿，让他们干。春播前干不完继续狠罚！欠钱不还，狠揍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