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在联产承包之后的第一个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一年，套在他头上的光环不少，可是他并没多少实惠的收入。给米雪晴寄学费都是卖黄豆的钱，药材山货一分收入都没有。
不过跟柳大妞的一番话，让华子的阴霾一扫而光！
他又开始琢磨，剩下那些不好出手的绿豆。当时播种的时候，光知道这玩意儿是杂粮里最贵的品种。到年底才知道，绿豆是最难卖的玩意儿。
自行车驮着零卖，最多的一次也不超过三斤。
不过那天蔡香萍的一句话似乎让华子看到了一点光亮，绿豆不光能解毒，做糕点。最普通的是生出绿豆芽做菜吃。
因为喜欢药材的缘故，华子喜欢上了蘑菇崴子屯儿地区的山野菜。他刚来的时候就喝的是黄豆汤，后来也吃惯了黄豆芥菜丝，却从来没想到吃绿豆芽。
仔细一打听，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冬春两季，几乎没有家庭不吃绿豆芽的。这种菜是水菜，有很严格的时间限制，所以黑市上只有绿豆却从没看见有卖豆芽的。
生产队的大炕上摆开了两张炕桌，各家有绿豆的都在这里挑选。选最好的留种，次好的留着生豆芽。然后过秤记账，准备生豆芽。破损不饱满的都收起来，选个晚上送进城里，让赵国伟卖给县城的蛋糕厂……
把这种活就是奔着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去的。华子他们根本不敢公开。
华子把四百块钱放到炕桌上：“淑云姐，这是那两麻袋的黄豆钱。”
柳子富：“我这里还有一百多。”
田淑云：“那一百多你们爷俩留着买酒喝吧。算是生产队给你们的奖励！”
康淑君：“一百多块？那得买多少酒啊？”
田淑君：“两匹马一挂大车，那得值多少白酒？这也就是咱华子，指望孙家那俩玩意儿你试试？”
华子：“我也没想到，孙信义怎么那么完犊子？到公安局大门口儿不敢进去。眼看着兄弟被带走，他蹲在走廊垂着脑袋，屁都没放一个。要是我……”
柳子富：“哼哼，姓孙的在蘑菇崴子屯儿像只虎，出了蘑菇崴子屯儿就是过街老鼠！华子那才是真龙！一个人打他们六七个，把那帮狗揍的打得满院子乱钻！你当官他当官，出了山旮旯，都是完犊子货！我们俩卖的是一块二一斤，和给满自由的一块。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做的，咱们跟着华子好好干吧。准没亏儿吃！”
华子在炕头坐了一会儿，两腿发麻，蹲了起来。一不小心把后边的瓦盆拱翻了。
蔡香萍压在瓦盆里的绿豆已经生出白花花的豆芽！
“哈哈，咱们过年又添一道菜！哎，蔡香萍怎么没来？”
田淑云骂道：“养汉老婆玩意儿，干两天活儿就跑偏。再不来就晌午了。”
康淑君：“昨天晚上，我看见她拎着个小包去曲得志家了。”
华子：“坏了。赶紧去她家看看。”
蔡香萍家住的是当年窦凤学家的老房子。房子院子都不大，院子还算方正，房子却东倒西歪。
华子他们老远就听见一声声尖利恶毒的叫骂声，很像当年的曲惠勤。我天，一定是曲惠贤！
华子：“队长，你去曲家把曲得志找过来，我过去看看。”
总背影看，虎背熊腰的大腰板子，宽阔肥大的屁股，两条垂到腰际的辫子就知道是曲惠贤。
康淑君停下脚步：“华子，你自己去吧，我可不去了。被她骂一顿犯不着。”
华子：“嘿嘿，你也知道害怕呀？”
康淑君：“你不害怕？”
华子：“咋不怕？可是由我引起的，不去不行啊。倒霉！当时多少漂亮大姑娘都被我送走了。现在剩下一些老娘们儿，还摊上这事儿。”
康淑君：“你要娶了我家大妞……”
“赶紧回家去！”
“你妈的，蔡大破鞋。你给我姐当干妈咋没生出儿子呢？没生出孩子，还让你老头子把我姐骗跑了！你们家就没好玩意儿！”
蔡香萍家院子里也传出叫骂：“你他妈不知磕碜，你姐跑破鞋跟人家跑了还他妈有脸出来叫唤！”
曲惠贤：“去你妈的！就是你爹那骚跑懒子勾引的。腆个大脸上我家吃猪肉，你他妈把事儿办成了么？”
华子已经走到近前，张家院子里站着一个和蔡香萍个头儿差不多的小个儿胸鼓大屁股的姑娘。是蔡香萍的二姑娘张丽艳。
张丽艳跳着脚骂道：“活该！人家华凌霄没看上你这老母猪样儿的，还不知道害臊。你脱光了钻人家被窝人家都把你推出去……”
“去你妈的吧。你们家就把华子留着，给你们当野爹，再跟你们挨个儿当野汉子……”
华子怒喝一声：“曲惠贤！你他妈干什么？”
曲惠贤一看是华子，多少也有些脸红：“关你啥事儿？蔡大破鞋是你啥人哪？”
华子：“你家托蔡香萍办的事她已经给你办了。不怪她，是我不愿意。”
曲惠贤哭了：“你妈的华子，你有啥了不起的。我比不上蘑菇崴子屯儿哪家姑娘？”
华子：“你比不上米雪晴！她不但长得好看，还是大学生！”
曲惠贤：“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早飞了。”
华子：“就算我是癞蛤蟆，就算她已经飞了。不还没黄呢么？她给我来信怎么说的，你知道？”
“赶紧给我回家！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曲得志赶到了。
华子：“曲大爷，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和米雪晴的事儿还没结果。”
曲得志：“不怪大伙儿，都是这闺女不争气。这屯儿是没法住了。搬家！”
曲惠贤被她爹拉回去，大家也没进蔡香萍的家门，都回田淑云家选绿豆去了。冬季都是两顿饭，没有午休，要一直干到天黑。
华子他们把全部绿豆选完才说：“淑云姐，豆芽生成了告诉我。我弄到城里试卖去。只要卖的好，咱们开春就把那六垧漫坡地都种上绿豆。”
第二天上午，田淑云骑上自行车跑外村收绿豆去。华子告诉她，一定掌好眼，专收上等鹦哥绿！
华子他们的豆芽生出来了，可是没卖几个钱就开始春耕了。他这时才品过味儿来。不管是卖豆芽还是采药采山野菜，都跟春耕犯冲突。
等铲趟完毕，老农民叫挂锄。等到农民挂锄，多数药材野菜都长成了蒿子没用了。到那时，农民、菜农家的蔬菜也下来了，豆芽就没人再吃了。
华子怕春耕，恨春耕，可是绝躲不开春耕，绝不敢不认真对待春耕。以他这几年在蘑菇崴子屯儿的经历，只有康富当队长那年春耕最轻松，接下去就是两年的大饥荒。
华子和柳子富赶着大车往城里送豆芽，回到蘑菇崴子屯儿已经下半夜。他帮柳子富刷遛饮喂，安顿好牲口就睡在了生产队的大炕上。
张梁子告诉柳子富：“大爷，曲得志来找你两趟，等到九点多才走。”
柳子富：“他找我干啥？”
张梁子：“说是明天搬家，想用咱的大马车。”
华子：“哼哼，蘑菇崴子屯儿骂不开，又回喇嘛庙骂去呀。”
次日一早，华子回家做饭喂猪喂鸡。早饭还没吃进嘴里，柳子富拎着鞭子来了。
曲得志一家要搬家，他们家自己家人开骂了。
老两口儿和曲惠贤张罗搬家，可是他家的儿子曲惠田死活不肯搬！父母姐姐三个人围着他开启大骂模式，曲惠田就是蹲在地上不肯动。
柳子富等到晌午，也没装上车，把大车赶回了生产队。
华子也没回东岗子，直接去了曲家。曲家三人，老头骂累了，蹲在屋檐下。曲惠贤和她妈还在继续骂。见华子进院，根本没搭理他。
华子走到曲得志跟前：“大爷，这怎么回事啊？”
曲惠贤：“咋回事你管不着。滚犊子！”
“可你用生产队的大车我总管得着吧？我是好心来打听打听，搬个家咋还……”
曲得志：“你说哈，我在喇嘛庙菜队干得好好的，这败家娘们非听她哥的搬蘑菇崴子屯儿来。整得丢人现眼不说，搬回去吧。这犊子玩意儿说啥不走？”
曲惠田：“我回去干啥？在菜队你啥时候吃过饱饭？一年给那点焐苞米，猪都不吃。”
华子：“大爷大娘，先别骂也别生气，能听我说两句么。我跟惠田的想法差不多，所以连省城都不想回去。蘑菇崴子屯儿是块宝地，当年康富那么祸祸，你们家都没挨饿呀。再说曲惠勤的事儿，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跟你们家啥关系呀？蘑菇崴子屯儿这种事儿还少么？再说曲惠贤，那天的事儿是她自己跑出去作的，跟你们老两口儿和惠田也没关系呀。”
曲惠贤：“你就是个王八犊子……”
华子：“这赖我么。我和米雪晴订婚……，这咱就不说了。你曲惠贤头不秃眼不瞎，大体格子能干活儿，找啥样小伙没有？这也不算啥丢人事儿啊？你们再想想张家、康家、孙家磕碜事儿多了。对象没成算个啥呀？李耀晨知道吧？搬到喇嘛庙肠子都悔青了。我觉得曲惠田不搬是对了。蘑菇崴子屯儿这地方土肥水美，愿意种菜不比喇嘛庙强啊。”
曲得志站起身：“华子，你告诉柳子富。大车别来了，我家不搬了！”
曲惠田一下子站起来：“我去队里请犁杖，明天春播！”
生产队的大院里聚着蒋大牛逼、梁大山炮、康富、老卢等一些闲汉。
看见华子进来老卢说：“华子回来啦。你们能不能回队里来，看他怎么说吧。”
蒋大牛逼：“他算个六啊？昨晚田大裤裆跟我们说妥妥的。他就是个毛孩子，跟着瞎哄哄。恋着啥不肯离开蘑菇崴子屯儿你们不明白？”
梁大山炮：“那当然。还是你儿子好啊，调到在县城教小学，一个月咋也得四五千块工资吧？”
蒋大牛逼：“我说梁立冬，你的收音机白听啦？不会说话你就别瞎说。什么教小学，我儿子是教高中的，专门培养大学生。一个月三四万！”
老卢：“嘿嘿，不怪人说你是蒋大牛逼，真能吹牛逼。上个月你儿子回来还说在县城二小学当门卫，一个月四十二块多点，还不到五十块。你看哪家的老师一个月三四万啦？真拿我们当屯老憨儿啦？”
蒋大牛逼：“你别喝点酒满嘴喷粪！你知道个屁！我儿子上星期调到高中去得，重点高中。工资四千五，还有补课费呢，奖金呢，一个小时就二百多。”
华子愈走愈近，老卢又说：“我天，现在的老师比黑社会都黑……”
蒋大牛逼：“我早就说过，老农民就说啥也不能种地，一年到头白忙活。现在咋样？平常溜光水滑的，到肯劲儿上蒙了吧。”
闲汉们听了这话，哂笑着散开了。
蒋大牛逼这两年牛逼吹得尤其响亮。因为他在前进小学当民办老师的儿子转正调进了城里。承包组划给他的土地多数都退了回来，这个玩意儿只给自己家留了三亩地。其他的全不要了！
华子也懒得搭理这种人，迈步进屋。
坐到生产队大炕上，田淑云说：“外边那些人跟你说啥了？”
华子：“没人跟我说话，我直接进屋啦。”
田淑云：“华子，蒋玉启跟我磨叽好几天了。他们要回来……”
华子：“回来？往哪回？”
“回咱们生产队呀。”
华子很不解：“生产队？”
田淑云：“他们是从生产队搭组承包出去的，现在在承包组里搞不到一起去。所以还得回到生产队里来。”
华子：“哦，是这么回事。那他们也没必要跟我说呀。”说着起身下炕，出门走了。
张梁子也跟着下地：“华子哥，等等我。”
田淑云：“柳叔，华子这是怎么了呀？”
柳子富冷哼一声：“不知道。”把饲料桶扔到墙角也走了。
田淑云连忙下地走出房外对着蒋大牛逼等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听信儿去吧。队里的事儿现在不好说。”
梁大山炮问了一句：“我们得几天能听准信儿吧？”
田淑云：“回去等着！”
别人都走了，只有老卢还坐在那里：“这些不开眼的玩意儿，我还有话跟华子说呢。赖在这不走……”
田淑云：“他们要回生产队。华子听说就不愿意了，你说他也不是队干部……”
老卢却急了：“你说啥？他们要进咱们组？”
田淑云：“难道咱们不是生产队么？”
老卢：“我说梁子老柳怎么都走了呢？不行，我也得找华子去！”
田淑云：“你等等。找华子去？你那意思跟华子一样？”
老卢：“我得跟华子搭组啊。要知道还是生产队，谁跟你扯这淡！”老卢说着也走了。
田淑云懵了。她一直认为，生产队大院还是归她管理，生产队的土地农具还是她和刘诚计划分配，尤其是去年冬天孙家弄出来的马车事件，都是她生产队处理的呀。她还是一队之长，华子是国书记给她留下的社员，是她的助手。
可是看今天的样子，队里的这几个社员更在乎的是华子呀。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蔡香萍家去说道说道，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