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个多小时，华子和白凌云才登上东坡梁子。
华子坐到梁子上，拿出贴饼子就吃。
白凌云问：“这才九点多，你就开吃啦？”
华子：“沟底太臭，啥都吃不下去。赶紧吃，溜套子再下套子，回来就天黑了。”
白凌云就着咸菜吃了一个，华子接连吃了三个！喝了口水站起身，把一根长棍子交给白凌云：“拄着它，咱们下去。”
两个人转了一小天，林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白凌云跟华子说：“兄弟，转得差不多了。连一颗野菜都没弄到，该回家啦。”
华子：“还有几个套子没看。你是不又想干那事儿了？”
白凌云：“去一边儿去吧。累得腿都迈不动，还哪来那心思？”
华子：“再走一两百米还有一个套子。没事儿咱们就往回走。”
“再给我一个贴饼子。”
白凌云一边吃一边跟着华子走。
华子突然停下脚步，叫到：“呀，姐们儿快来看。咱有收获啦！嘿嘿，是这两块石头帮我大忙了！”
“怎么回事啊？”
华子兴奋得两眼放光：“看，我的套子，下在这里的套子子被拖走啦！哈哈哈哈，野猪，准是套着野猪啦！”
白凌云却吓得变颜变色：“我的妈呀，真有野猪啊？”
华子：“没野猪那些地是谁给拱开的？你要害怕自己在这等着。”
白凌云：“我一个人在这更害怕。”
“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出声。看这蹄印，棒子拖过的痕迹都是新的。它跑不多远！”
华子大步流星往前追，白凌云连跑带颠在后面跟着。
横着山坡往前走两百多米，一头棕黑色的野猪果然趴在林地上。身后的木棒，正卡在两棵树中间！
看样子是昨天夜里就勒死了，华子试探着拿棒子捅了捅，已经硬了。华子扔掉棒子振臂高呼：“我成功啦！”抱着白凌云亲了一下。
白凌云推开华子：“瞧你高兴那样儿。你不说野猪肉臭烘烘不能吃么。”
华子：“当然不能吃。把这些反动派消灭干净咱们就可以种地啦。”
白凌云一屁股坐到大树下：“我可得歇歇了。”
华子看着前方幽深的树林：“从这里再往上就是松毛顶子。这个蠢猪为啥非往这边跑？”
白凌云：“遇上难事儿了，找家呗。”
“对对对，这东西脖子勒着憋气，就急着往家跑。它的老窝就在这个方向。看，这有野猪遛子。”
华子说着抓起那些新拿来野猪套子，循着野猪脚印继续往前走。白凌云拄着柞木杆子远远跟着。
华子忽然放慢了脚步，向白凌云摇摇手，示意她不要过去。他自己则悄悄蹲下身，将一只野猪套子装在两棵大树中间。白色的钢丝绳在幽暗的森林里，几乎看不见。
华子仔细辨认着地面，又在两边各插上一根棒子，装上套子……
一阵微微的山风吹过，华子闻到了一种刺鼻的腥臭味儿。难道野猪窝就在这附近？
他悄悄的往前走，腥臭味儿熏得他简直要呕吐出来。
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一块黑不溜秋的山石，地下的野猪蹄印也混乱起来。就像那几棵栗子树下面差不多，猪蹄印新旧相叠，遍布四周，根本辨不清方向。
华子又装上三个野猪套子，白凌云住着柞木杆子沙沙沙地跟过来。
嗷——！
一头棕褐色的大家伙或许到了出动的时候，或许听到了白凌云的脚步声，亦或是闻到了白凌云身上的气味。反而是嚎叫着从那块黑山石旁边冲了过来！
“有野猪！白凌云，快往套子那边跑。”
白凌云都吓得尿到裤子里了，哪里还跑的动？华子横冲过去，抓住她的柞木杆子往自己跟前一带，拉着他就往后跑……
后面又是一阵嚎叫，华子回过头，大野猪果然钻了套子，摇头晃脑往下甩。可是有棒子缀在后面，它越是想往下甩，钢丝绳越是勒得紧！
华子：“钻树空儿，往后退。”
两个人刚跑几步，那野猪果然追了过来。
又是嗷——！的一声，大野猪后面又窜出一头差不多大小、差不多颜色的野猪。两头野猪肚子都很大，速度不是太快。白凌云也明白了华子的意思，专门往树林密的地方跑。可是她哪里知道，后边还有一个没套住的大肚子野猪。
戴套子的野猪被卡在树木间，一下被勒得叫不出来。另一个却嚎叫着追过来。
华子指着一棵斜倒的橡子树：“爬上去！”
“我，我爬不上去呀。”
华子弯下腰抱住她往上一举，白凌云抓了两下没抓住。华子奋力一送，托着她的大屁股，把她送到树干上。然后抓起柞木杆子，一晃一晃地想把那野猪引到布好套子阵的野猪遛子上去。
可是那野猪也奇怪，根本不搭理他，直接扑向白凌云趴着抱着的橡子树。
野猪喘着粗气，窜了两下，没窜上去。白凌云吓得哇哇大叫。
她这一叫不要紧，更加激怒了那野猪。这东西也真够野的，竟然一头撞向那棵大树！
白凌云惊叫一声，身体滑了下来。两只手抓住一根树枝，整个身子像个吊死鬼。幸好那野猪也把自己撞晕了，摇着脑袋原地打转儿。华子飞身过去将一只套子套在它的脑袋上，抱下白凌云，迈步就跑……
那野猪还在原地打转，随后嚎叫一声倒了下去。
华子拉着白凌云跑到那三个并排套子后边，白凌云一跤跌倒在地：“华子，让野猪撞死我吧。实在……，实在跑不动啦。”
华子也跌坐在地，张口大喘！
忽然身下的土地似乎隐隐颤了一下。接着就传过来沉闷的咚咚咚的声音，华子吓得一激灵。还有野猪？！
华子把白凌云拉起来藏在左面套子后面十几米外的树缝儿里。
再回头望去，阴暗的树林里，竟然晃动着移动过来一块黑不溜秋巨大的山石。原来那也是一头大野猪！
难怪白天很难发现这些家伙，如果它们老老实实趴在那里，远远看去都会以为那就是一块山石。
不过这家伙实在太大了，身上除了松树油子几乎没有几根猪毛。一只耳朵支棱着，另一边没有耳朵。更为恐怖的是，它根本不走野猪遛子，走在山林里像散步一样随便。华子的三个套子都白费了！
那家伙一步步逼近，白凌云裤裆里一热，又一泡尿尿在了裤子里。那巨大的野猪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嗷——呜——嘶——。
白凌云的尿味儿深深刺激了大野猪！
今天华子连采药镐都没带，手里只有几根装野猪套子的榆木棒子。
大野猪忽然加快速度，直奔白凌云。
华子大叫一声，一棒子砸下去！嘣的一声，屁用没有。白凌云却没动静了，她已经吓得晕了过去，堆在树根下面。
转瞬之间，大野猪冲过去，后面甩动着两颗巨大的睾丸！华子挥起棒子，又是一下。棒子也震飞了！
这下真把它干疼了，惯性让它冲出去十几米。它刹住脚步掉转过猪头，向华子猛冲过来。巨大的獠牙白森森，大嘴垂着白沫。让它咬一口，神仙难活命！
华子再向背后抓棒子，不知啥时候都没了。他吓得一哆嗦，弯腰抓起那根柞木杆子。
大野猪已经近在咫尺，华子也没直起腰，一顺那柞木杆子，捅进了它的嘴里。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通过杆子向他涌来。华子撒开杆子，就地一个驴打滚儿……
原来这头野猪是这一带的野猪之王！跟其他公野猪决斗，丢了耳朵尾巴，干瞎了双眼，才得以保住它的王位。它所以不走野猪遛子，是因为它根本看不见。它走路，全靠鼻子闻。
华子将柞木棍子捅进它的嘴里，把它疼疯了，不顾一切向前冲去……
华子哆哆嗦嗦把白凌云叫醒，两个人互相抱着在树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神智。互相搀扶，直到深夜才走到家。
睡了一夜，华子一大早就要去跟柳子富、米永刚报喜。
可是他到东屋大炕一看，白凌云的大白脸青紫晦暗，一对漂亮的眉毛紧锁，浑身烧得烫手。她是吓出毛病来了！
他连忙跑到康淑君家把柳青青叫了过来。
听说白凌云在华子的炕上过了一夜，柳大妞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也是大夫，还是我师傅。你怎么不照顾她？”
“姐，我俩昨晚打野猪回来都下半夜了。谁知今早她就高烧说胡话，准是吓着了。我得找柳叔他们去卡巴裆沟收套子，查看野猪。要是再没有那种野东西，咱得抓紧补种啊。”
柳青青展颜一笑：“一会去医院。连取药带请假。”
套子勒死两头怀孕母猪，还有一头蠢猪自己撞死在那棵铁桦树下。最诡异的是那头公猪，一根柞木棍子从它的嘴里捅进去，却从后腿肚皮钻了出来，扎进土里。
全队男社员在卡巴裆沟拉网似的查了一整天，可以断定华子已经把野猪王和它的几个老婆都弄死了。
生产队可以安心补种了！
白凌云回到大队就给国咏梅打了电话，她绝不会放过这种表现自己的机会。不过她不敢当着国咏梅的面儿把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把当时的情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淋漓尽致地复述了一遍。
华子只是笑嘻嘻的靠在墙角不说话。
田淑云：“华子，你当时一点都不害怕？”
华子：“一点？一万点都是害怕！我都吓蒙了。打了这么多回架，这回最难看。我都不知道那根棍子怎么就那么寸扎进了大野猪的嘴里去了。可是咱哥们儿没尿裤子。”
白凌云：“我尿裤子了咋的？大野猪就在我脚底下，差点就咬死我。搁你你不尿裤子啊？”
米永刚：“别管尿不尿裤子，能整死野猪为民除害就是好样儿的。这回可以安心种地了。这一春天可折腾坏了，还搭上老山炮一条人命。”
国咏梅：“老山炮的事儿我会申报补偿，华凌霄和白凌云我会组织人写成材料，申报表扬。各个小组还是集中精力抓紧补种吧。”
一场野猪之战，损失的是社员，便宜的是白凌云。国咏梅一份文件下来，白凌云成了前进大队代理一把手儿。
到华子这儿，只有一张奖状。
华子却不在乎什么奖赏，把奖状放到家里，开着拖拉机开始全面补种。
补种完大片地，各个联产小组又分开，开始耲播各类小杂粮。这些人本以为耲播会轻松一点，没想到更累得拉胯。两匹马拉耲播需要歇气儿，黑犍牛一个拉耲播根本不歇气儿！看着慢悠悠，其实又平又稳又匀。
张丽艳本以为跟牛拉耲播轻巧，没想到这么不容空儿。
“华子哥，歇歇吧。我都要尿裤子啦……”
华子叫住了黑犍牛：“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张丽艳一屁股坐到田垄上：“你说它怎么不知道累呀？”
华子：“你可不知道，大黑犍子厉害着呢。当年它在黄豆沟，双腿跪地开荒……。哎呀，我怎么把那里忘了！”
柳子富：“你又想起什么了？”
华子：“没什么。丽艳，再加把劲把这片地耲完了。还有大事儿要干。”
蔡香萍：“啊？还干哪？这一春天累的，都上不去炕啦。”
华子拉过黑犍牛：“我要让大伙吃上豆腐，炒上豆芽，我要让大黑犍子有豆饼吃。我要让队里人放屁都油裤子！”
柳子富：“你要重开黄豆沟？”
华子点点头。
田淑云：“华子啊，今年被野猪祸害的，种了四遍地。大伙累得炕都上不去。要不明年……”
华子：“明年？等到明年你连一半都捞不着。今年是被野猪逼急了，没人惦记黄豆沟。来年米永刚、孙信义、李清华都有时间了。还轮得着咱们这些娘们儿兵！”
柳子富：“就算硬呈干吧强，咱们都累靠棱了，能种上多少？”
华子：“我去弄柴油，咱们开拖拉机播种！”
别的承包组都已经结束春播，休息准备铲头遍地。华子却开着东方红七十五，再次闯进了黄豆沟！
这条沟当年米永刚当队长，华凌霄大打出手才开起来。可是仅仅耕种一年就被康富撂荒了。
沉寂了三年，又被拖拉机翻了起来！
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如果不利用大型农机，这种开垦播种对于华子这个生产队根本不可想象。
米永刚也想到了黄豆沟，可是他没有华子的胆子，敢抵押借柴油，再次开起东方红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