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谁说的这句话——
创作就好像是生孩子。
过程是艰难并且痛苦的。
细川小春作为漫画者编辑是很相信这句话的。
因为她看过不少漫画作者完结许久后，才勉为其难地提交上来一份原稿，其艰难过程不亚于生孩子。
但在东野司身上，细川小春却从来没见过类似于其他作者那种‘艰难产子’的猪肝脸色。
是的。
东野司压根就不像是在生孩子...他更加像是伸手一掏一拿，成型的作品就出来了，根本就不用像其他作者那样，还要忙着‘胎教构思’，反复询问作为医生角色的编辑。
特别是这一次...
东野司这次的生产过程未免也太快了，一个星期就拿出了作品构思了，有种‘趁着编辑不注意一下子就生出来’的感觉。
要知道他上一部作品《非自然死亡》的结尾工作都还没做完呢。
“东野老师...你真将漫画分镜草稿画出来了？”
细川小春坐下，迅速将心头的诧异情绪压下。
不管东野司生得有多快，她作为编辑都必须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且她也当了东野司两年编辑了，对方这突然袭击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让她感到措手不及了。
“画出来了，近期希望细川编辑能来我家，我想与细川编辑讨论一些关于新作品的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事实上我今天就有时间，不知道东野老师能否抽出空来？”
细川小春确认一眼行程表后，开口道。
“那就麻烦细川编辑了。”
两个人三言两语就将讨论新作的事情敲定下来。
这速度看得旁边的大岛编辑都是一阵羡慕...
自己当初负责东野司的时候，足足有四五天都收不到稿，见不到东野司的面...
结果换作细川小春...东野司居然主动打来电话。
这让大岛编辑也是忍不住叹气摇头。
他越来越觉得原因在于自己是个男编辑了。
细川小春没怎么在意这位同事的看法，她与东野司约定好时间后就看了眼手表，继续低下头工作。
就这样直到下午三点多钟，细川小春才提起另一边的公文包，往外走去。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细川小春来到东野司的公寓房间外，摁响了门铃。
过了几秒钟，门被打开。
与此同时，细川小春十分熟悉的一张脸展示在她的面前。
“千早，下午好。”细川小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脑袋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口问道：“我过来找东野老师收稿...”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面前的东野千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喊着‘阿司阿司，和你有办公室恋情的小春来了’呼唤东野司。
而是眨了眨那双桃花大眼睛，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你是过来找阿司的吗？”
这又是闹那一出？
细川小春满脸问号。
她这边一脸问号，另一边的东野千早则是有些不可思议——
又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
早在前往北义塾上学的时间中，她就已经敏锐察觉到自家弟弟的人际关系交往不太正常。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漂亮的女生实在太多了！
真的是太多了！
且不说近卫凉花这个女友。
藤原葵与高桥由美就长相各有千秋，一个娴静沉稳，一个元气活泼。
这三人组就已经很多了...然而现在又上来一个透着干练气质的公务员类型的女性。
这让东野千早暗暗感叹着自家弟弟确实有两把刷子，让这么多女性围着转的同时...
也让东野千早担心自家弟弟会不会变成那种四处留情的男生。
如果是以前的东野千早，肯定不会觉得东野司是那种人。
可现在的东野司她都有些看不懂了。
特别会哄女孩子开心，就连她这个绝顶聪明的姐姐都被东野司哄得团团转...那更加不要说别人了。
所以在看见细川小春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有些小小的警惕了。
不过听对方能叫自己的名字...东野千早估计对方应该与自己的关系不浅。
“阿司就在客厅。请进。”
东野千早上下打量，伸手说道。
“啊...麻烦千早小姐了。”
听着东野千早熟练使用敬语，细川小春也下意识地用上敬语。
“叫我千早就可以了。”东野千早抓了抓脑袋——对方叫她‘千早小姐’，这让她有种很不习惯的感觉。
“好的。”
细川小春虽然满腹奇怪，但还是跟着东野千早进了房间。
此时，东野司正在客厅中等着她。
而一见到东野司，细川小春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笑容是发自本心的，就好像是老友之间见面了，露出笑容也很自然。
可细川小春这灿烂的笑脸进了东野千早的眼中，却让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笑得也太开心了吧...
她一边在旁边准备茶水，一边偷偷往这边看。
东野千早这目光自然没能逃过细川小春的察觉——她好歹也进社会打拼两年了，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小白了，这种带着审视意味的注视当然能察觉到。
于是她靠近东野司，第一时间没有问漫画草稿分镜的事情，而是直接问他。
“东野老师，千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感觉大不一样了啊。”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东野司没想到细川小春第一时间没关心草稿分镜，反而很关心他的家人，于是下意识地露出笑容，为她解释。
其中包括东野千早的治疗过程，到现在对方已经基本能适应社会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啊...”
细川小春若有所思地点了脑袋，随后又对东野千早笑了笑。
另一边的东野千早见状也冲着她微笑点头。
对方能够顺利康复是一件好事，细川小春衷心为东野司感到高兴。
等会儿她准备重新对东野千早自我介绍一番，以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误会。
至于现在...
“那么，东野老师，能让我稍微拜见你新画的漫画草稿分镜吗？”
细川小春询问道。
东野司如今在浦岛出版社的地位非同以往，他的漫画草稿分镜在这里由她看过后，还要被她带到浦岛出版社，与其他编辑乃至主编研究。
说句不夸张的。
东野司若是去浦岛出版社走一圈，一些刚入行，资历不深的新人编辑都还要站起来对他半鞠躬行礼，恭敬叫声‘东野老师’。
这就是‘作者影响出版社’的情况。
但能走到这步的作者实在太少了，十几年出那么一两个都很稀奇。
更加别说现在纸质杂志一直都在走下坡路。
细川小春这边发出了请求，那边的东野司自然也没犹豫，很干脆就将《半泽直树》的草稿分镜拿了出来。
而看见这份熟悉的草稿分镜，细川小春则是略微愣了愣：“这是...以前东野老师《午夜凶铃》完结之后，给我看过的那个草稿分镜吧？”
“是的。”东野司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俩一起选择了《胜者即是正义》...”细川小春拿起草稿分镜，挑了挑眉毛。
难怪东野司能这么迅速地拿出作品。
原来是把以前的创意拿到现在来画了啊。
细川小春表示理解。
且就她以前所看见的那份《半泽直树》的草稿分镜来讲...剧情也是十分精彩的。
对方会将其再拿出来...细川小春也并不意外。
她开始细细看去。
毕竟太久没看过，且当初是新人，指不定没看出这份《半泽直树》更精彩的地方呢？’
然后细川小春就发现了。
这份草稿分镜的剧情与上一次所看见的草稿...剧情方面并没有差多少。
但是...
“叙事的角度变了。”
细川小春抬头看了一眼东野司，神色之间有些诧异。
是的。
“嗯，结合了之前几部漫画的画法。”东野司点了点头。
以前的他基本上只用男主一人视角来描述故事——这都是东野司从《午夜凶铃》这部漫画带来的坏习惯。
是的，就是坏习惯。
《午夜凶铃》作为恐怖电影，主要描写对象当然是主角。
但如果只按照单个角度来叙事，很容易导致其他配角的角色特点不够鲜明。
只不过当时这个坏习惯被东野司的优良画技给掩盖住了，因此细川小春并没有察觉。
但画到《非自然死亡》的时候，东野司就已经自己察觉到了。
有些时候，通过一些配角描写，反而能使作品更加有血有肉。
比方说《非自然死亡》中的三毛，幸福蛋糕厂中的父亲，怕麻烦的毛利警官...
适当的侧面描写是有利于故事的进展的。
更加别说《半泽直树》这种大型职场剧，需要出现各种各样的反派角色。
要将这些反派角色也塑造起来...这自然需要其他角度来描述。
而很久之前，东野司给细川小春看的《半泽直树》第一个版本，就恰巧缺少这些因素。
东野司也是人，刚画漫画自然也会有缺点。
但他现在进步了，并且将其大刀阔斧的改进了。
于是就有了这第二版的《半泽直树》。
原本细川小春是觉得《半泽直树》的剧情有些单调，毕竟一直按男主视角看待问题，进行故事。
但看着手中的改进版，细川小春却很快便入迷了。
足足五十页的草稿分镜被她一字一字地看，一格一格地看。
漫画开篇先简略地介绍了背景。
半泽直树待在被誉为银行四大支行之一的大阪西分行中，担任融资课长一职。
这职位在一般人的眼中完全可以说是社会精英级别的。(相当于地方公司的社长，部长级别。)
但在巨型银行东京中央产业银行中，半泽直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员。
而故事到这里就直接开始了。
从半泽直树察觉到西大阪钢铁厂的不对劲，到后面东田满骗取五亿日圆贷款成功，再到半泽直树与他直属的上司对峙...
这个过程可以说是层层递进，并且气氛十分紧张。
特别是东野司以高超画技勾勒出的最后一幕——
半泽直树与浅野支行长对峙。
灯光打在半泽直树的侧脸。
让他原本就黝黑深邃的双眼显得更加深沉。
他看着面前的浅野支行长，就是面前的人将他逼到这种地步的。
“半泽，你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追回五亿日圆的贷款。”
“如果我追回贷款，我要你给我土下座磕头认错。”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真是落魄啊！半泽！”
听着对方的话语，已经打算离去的半泽直树只是脚步一顿，连看都不看身后的上司，背影坚定地离开了。
下克上！
不肯低头！
以弱胜强！
这种种的因素结合起来，就是这部《半泽直树》。
再加上东野司全新描述故事的视角，细川小春莫名感受到了作品中男主角半泽直树的血液热度。
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她变成了作品中的半泽直树一样，面对重重非公正的待遇绝不低头。
这部《半泽直树》真让人热血沸腾...不...
是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日本，绝大部分人都是上班族，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企业工作，而在日本的终身雇佣制的制度下，他们那怕在职场上遭遇到再多的不公正待遇，都只能捏着鼻子往肚子里咽。
浑浑噩噩。
无所事事。
努力工作，还要被非难，被痛骂。
这部《半泽直树》则是直接将这些全部推翻，并且直接宣布‘下克上’！由男主局半泽直树狠狠地去打上司的那张臭脸。
这足够让人产生共鸣！
剧情的精彩程度甚至在她看来超越了《非自然死亡》。
细川小春仔细认真地看了大约五、六分钟，这才心满意足地合上草稿分镜。
“细川编辑，感觉怎么样？”
“是一部很精彩的漫画...一定会大火的！东野老师。”
细川小春吐出一口气，直言不讳地夸奖道。
作为编辑者，‘一定’‘肯定’‘必然’，这些词语基本上都是禁词。
毕竟编辑只能代表一个人的观点，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看法。
是否能火，那也必须要看市场的选择。
但是——
就这一次。
细川小春能肯定。
《半泽直树》的质量，就当得起这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