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使公衙。
此时，差不多下午三点多钟，天气灰蒙蒙的。
陈继德所在的那间书房采光不怎么好，在这样的天气，屋里面便显得有些阴暗。
陈继德默然无语的坐在正中靠墙的主位上，神情上带着审视的打量下首微微屈身而站的杨攀，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继德才缓缓开口道：“你刚才说那个平康坊的武侯帅也死了，而且你也想接替他的位置？”
杨攀一脸平静的点头道：“是的，将军。钱二勇突发疾病而亡，其兄却是无缘无故将此事迁怒到属下身上，出钱买凶杀属下。为此他纠集了五个北方来的亡命徒，还有钱二勇的两位结义弟兄，在青龙坊伏击属下，当场重伤了一名属下的人，还差点杀了属下。侥幸属下身边有忠仆拼死保护，才幸免于难，奋起反抗，将那七个凶徒悉数格杀当场。其后，属下带人前去搜捕钱二勇之兄钱勇，其人却是带着数名家仆负隅顽抗，属下被逼无奈，便也将他们格杀了。属下这次从钱二勇家里一共搜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脏银，他一个小小的武侯帅家里有这么多的存银，显然都是生前贪赃枉法得来的，现在这笔藏银已经都被属下搬过来了，打算交给将军你收入库房充公。”
杨攀说的很简单，只是将事情说了个大概，细节之处便没有做什么详细说明。但其中有关杀人的事情，听得陈继德心头也是不由得一阵跳动。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杨攀带人杀人，而是杨攀说起这件事轻描淡写的表情，让陈继德终于确认了杨攀此子是个真正的杀星。
此前，杨攀突然将王快刀那伙人屠了个干净，他虽然也很震惊，但详细了解之后，还以为都是王猛的功劳，主导之人也是王猛，但这次杨攀先是被人伏击，然后杀掉对方七人，自己却是毫发无伤，接着又带人去杀了钱二勇兄长在内的数人，其中王猛几乎没有参与，这份杀性实在是让人多少有些心惊胆寒，跟杨攀这样一个看来文弱的小白脸很不搭配。
陈继德这次算是真正有些重视或者说忌惮起杨攀来了，他这段日子来一直勤于公事，多少也有几个耳目，因此对于近日在武侯系统大出风头的杨攀也是多了不少了解，发明冰糖葫芦开作坊，扩招坊丁，甚至码头那边收编不少人三教九流之徒成立天地会的事情，陈继德都是知情的。
在现在陈继德眼里，杨攀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可以任自己挥手呼来喝去，想免掉就免掉的无足轻重之人了。陈继德完全可以想象，若是自己今日将他革职，明日他就可能会暗中密谋杀掉自己。他现在终于认识到面前这少年的真正性情，这无疑是个狠人，他心里很清楚包括钱二勇在内，钱氏兄弟俩肯定都是死在他手里的。甚至由此联想到此前那位马洪，也很有可能是死在眼前这少年手里。
想到这点，陈继德这位文人出身的街使将军，一时间不由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起来。连着杀了两个武侯帅，显然都是看中了这两个武侯帅屁股下的位置。那将来他要是看上了自己这个街使的位置，是不是也要杀了？
想到这个可能，陈继德心中不由微微生出杀机来。现在叫人进来将他拿下立即处死，显然就可以永绝后患了。
但显然这么做的话，对陈继德现在没有丝毫的好处，反而说不定杨攀的党羽会为杨攀报仇，让他以后寝食难安。
更主要的是相比较杨攀这条他现在眼里的毒蛇来说，另外两位副使更是他眼下急切要解决的心腹大患。毒蛇毕竟现在还只咬别人，而底下这两位副使却是如身旁跟前的豺狼虎豹，随时会扑上来撕咬他，置他于死地。
他这个正牌的右街使，现在依然被自己的左右手两位右街副使给架空着，甚至他已经收到了风声其中那位最不安分的徐义，现在正在暗中到处活动，寻找门路，试图将他挤走。这点已经触及了陈继德的底线和敏感神经，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他这几日甚至有直接找借口将徐义拿下革职的冲动，但却一直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魄力和勇气，原因就是怕徐义的报复和事后反弹，毕竟现在下面差不多半数的武侯帅都是徐义的人。要是徐义联合起底下这些武侯造他的反，局面就有些难收拾了，他也别想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归根结底主要说起来，还是陈继德现在的底气不是很足。他家里的老子只是朝廷五品官，还不是实权部门的官员，更加上现在新皇登基后，朝廷内朝宦官当道，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外朝官吏权利大幅度被削弱，尤其是那些文官几乎成了摆设，还不如武官武职来的吃香，这也是陈继德此前突然勤于公事，打算收权的主要原因之一。
此前，陈继德之所以当上这个右街使，主要还是朝中那些文官不屑来当，再加上自家老子年轻时跟中郎将宋世杰将军有过几年同僚之谊，给送上一笔不菲的厚礼后，就这么让他捡了个便宜。但在当时，要不是家里老子逼着，他也是不屑来当这个跟一群莽夫市井之徒打交道的武职的。
此外，就是他现在武侯系统中空有街使之名，自身实力比起另外两位副使却是大大的不如。要是他现在的实力强于底下两名副使的话，他早就直接将他们拿下来了。
不过，很显然陈继德忽略了他自身的性格弱点，那就是他还不够狠，不够决断，眼高手低。这是这时代文人的通病。
相比较要保住自己现在个位置来说，杨攀刚才提到的一千五百两银子虽然也让他很吃惊和心动，但显然不是最重要的。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除掉徐义这个心腹之患，而眼前这杨攀看起来就是一颗不错的棋子。
杨攀倒也很有耐心，虽然心里有些纳闷自己特意提到一千五百两银子后，陈继德却依然很镇定没有马上表态，但表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现在要钱有钱，要马仔有马仔，羽翼渐丰，底气够足，便不再像之前那般面对陈继德的时候那般处处陪着小心。他相信陈继德肯定会收下这笔银子的，只要收下这笔银子就等于接受了他的贿赂，那么平康坊武侯帅一职也基本上是他的了。
陈继德足足沉吟了有两分多钟，才干咳一声，微微肃容道：“杨攀，这件事，你让我很为难啊。”
停顿了一下后，见杨攀一脸疑惑的看向他，他才又开口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个钱二勇是徐义徐副使一手提拔起来的，徐副使一直都很看重他，你今日如此一来，我看徐副使肯定对你怀恨在心了。”
杨攀听得这话，心中顿时一阵无语，这挑拨离间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
但杨攀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冲徐义这个副使位置去的，倒也不介意配合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慌张之色，连忙求告道：“还请将军为属下做主，今日这事完全是因为钱二勇之兄钱勇先买凶刺杀属下，属下正当防卫才杀了他。这可怨不得属下。还请将军替属下为徐将军解释说明一二。”
陈继德却是突然沉着脸，冷哼一声道：“本将军才是正牌右街使，而他徐义才只是个副使，是本将军的下属，你觉得本将军有必要为你这事向他解释说明，甚至求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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