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这不是精神测定
林寂站起身，青筋毕露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他柔韧结实的腹部肌肉，随着呼吸声绷直了又放松，未愈合的旧伤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按理说。
在这些淋漓恐怖的伤口中，那一道由喉咙至腰腹的贯穿血线，应该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伤。
但林寂却觉得，这道细微划伤里，像是有无数鼠蚁啃噬而下，将他剥皮拆骨，钻进了心血脏腑之间。
他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
夏冉讨厌他。
只喜欢那一条恶心变异的臭蛇。
【林寂，你怎么说话呢？】
【你这种性格的人，当然不会有人喜欢。】
林寂抿直了唇，带着夏冉进入了一间放置着无数精密仪器的密室之中。
刚跨过门。
一个个穿着银灰色防护服的人，便迎了上来。
夏冉被其中一个人带着走向中央。
那里放置着一顶透明头盔，头盔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线路，一个个电子屏发出亮光，上面流动着她看不懂的信息洪流。
透明头盔在光下流转微光。
这么多人，这么严肃的流程和表情。
莫名让夏冉觉得，戴上这个头盔，就能解决一切的困扰和难题。
让异种消失、弥补所有的不平等、真正普惠的政策将会实行、蓝色蜂巢里残留的鲜血将会被洗清。
但怎么可能？
这些通过直播来观看她的居民，只是想以她的精神污染测定，作为近期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片尾曲。
屏幕之后。
必然会有无数人祈求，希望这次是个好结果。
就像一场连绵的暴雨后，合该迎来一场盛大晴空。
在戴上头盔之前，夏冉微微侧头，透过重叠的银灰色防护服，看向那道眉目低垂，正安静扣着红十字准星徽章的人影。
如果不是林寂。
她应该会少了很多阴差阳错的缘分，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说起来。
那些被她钉入墙壁的，有关林寂的功勋，在日夜拜读之后，似乎也就升起了一些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那几次精神测定，化作一点勉强能称为惺惺相惜的感情。
林寂呢？
是从什么时候觉得，她是一个值得托付情谊的人？
面罩扣上瞬间，一层雾气漫上来，模糊了那一道刚好抬起头的人影。
夏冉听见昆仑低声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保持清醒。一切异象，皆为精神测定正常流程。】
但往日里缺乏情感的声线。
在这一刻，不知道怎么显得有些迟疑。
【昆仑，我好像病得不轻。听出了你语气里的勉强。】夏冉自嘲着笑笑。
自从看见那颗箱中人头后。
她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客观事物，多了一些主观上的怀疑。
【基因崩溃症并不是病症，是进化。】在蓝色蜂巢恢复通讯后，昆仑接收了存储的历史讯息，很快分析出了夏冉找到种子、清除种子、并迷失神智的全过程。
它将信息返给黑羊博士。
然后默默注视着甚嚣尘上的恶意，在看见那些最激烈最恐怖的死亡威胁之际。
它便调出重型监狱的监控，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人，冰冷电子眼内跳跃的红光慢了一瞬。
黑羊博士编辑下的初始代码里。
说这些人都是没有经过进化的低劣种，应当为更伟大的进化目标让路。
但是。
它为什么会遇见一个不需要进化就趋近完美的人类？
博士所说的进化一定是好事吗？
在夏冉的观感里，耳边的声音卡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夏冉，快跑吧。这不是精神测定，这是重度污染。】
什么？
夏冉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颗诡异的羊头，从视野中灰雾的尽头浮现，眼眸中方形瞳孔收缩变窄，透着一股冷意：
【不周山，我找来那么多的研究者更新、拓展、升级你的数据库，不是为了让你觉醒意识，背叛我的。
况且，你真的以为，她逃得掉吗？】
话音未落。
夏冉便听见头盔之外，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声，气浪翻滚而来，部分仪器被震碎成片飞溅。
她伸出手，刚触碰到头盔冰冷的边缘。
使力想要取下。
下一刻。
有什么液体流动的声音，从头盔深处传来，浓郁的血腥气味中，夏冉听见了自己正在大声喘息。
饥饿感被蒸腾而出的血气满足。
咕叽咕叽的眼球眨动声，从身后那些管道的起源处响起。
黑羊博士，往这仪器里塞了些什么鬼东西！
等夏冉挣扎着将头盔取下，眼前的密室俨然沦为了又一个血肉巢穴。
被她砸碎的头盔，像是一滩被踩碎的蜗牛壳，暗红色的血液从碎片之间漫出。
“砰砰砰——”
十道人形异种在残破的仪器之间跳跃，和穿着防护服督察员进行打斗，枪声如雨般响起。
夏冉捡起一把趁手的铁棍。
想要上去帮忙。
却见着一抹苍白之色迎风暴涨，瞬间击飞了几只人形异种，随后身形落下盘踞成一条奇异无比的巨大羽蛇。
它洁白的翅羽扇了扇。
被护在身下的督察员看见这么一条大蛇，惊骇地互相搀扶着躲远了。
一个带着血色蜘蛛面具的人形异种，嘻嘻笑了一声，脚尖落在一座仪器顶端：
“林寂，有谁感谢你？”
接着又是一个人形异种道：
“创世，你为什么要出手？为什么要阻止夏冉加入伟大的进化，加入我们？”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力量，十分的美妙吗？！”
羽蛇嘶嘶吐出蛇信，看着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异种，竖瞳收竖如同针尖。
黑羊博士明明答应了他。
只要他配合实验，就会尽快研究出初级精神治愈药剂，用于救治这次在污染区里感染的居民。
而且。
绝不会对夏冉下手。
他当然不会信黑羊的鬼话。
但怎么也想不到，黑羊居然敢在十二城联合直播中动手，这简直触及到了所有城邦的底线。
黑羊博士惯会操控舆情、借助规则办事。
怎么突然如此鲁莽？
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机会，一个个人形异种攻了上来。羽蛇以一敌十，并刻意无视着从它现身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它的人影。
没错。
夏冉会知道，它这么一条可爱的小蛇说了谎。
隐瞒了它和林寂之间的关系。
夏冉会怎么看它呢？
呜呜呜……
它不想知道了。
巨大扭曲的血肉机器之下，夏冉听见了一道沉闷的心脏跳跃声，她眼前视野一震一震，所有事物都拖曳着一道淡红影子，发光之物周围都带上一个个光圈。
事物一下如山岳般变大，有一下如蚁穴入口般缩小。
仪器破碎的端口处蒙上一层雾，眨了眨眼，却又突然变得无比清晰，锋锐之气直逼眼底。
夏冉伸手揉了揉眼眶。
看着在一片混乱之中苦战的羽蛇，只觉得无数光晕在眼前转动，圣洁的像是看见了一只误入血色炼狱的六翼天使。
她听见了那些人形异种的话。
一时想起了在她第二次被杀死前，从演播厅走出时，看见林寂站在窗边时的场景。
当时她想起了自己的小蛇。
所以，那并不是没有缘由的空想吗？
夏冉突然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脚步一抬，朝着羽蛇走去。
“你的对手是我。”一位脸颊两侧生出长羽的女人，轻飘飘落在地上。
白鸟手臂一挥，数根羽毛在掌心旋出，如同一把羽扇，略一蓄力后，如箭矢般激射而出！
夏冉下意识手臂折起，挡在身前。
但预料中的痛苦没有传来。
一束束淡红飘带挡住射来的白羽，并随着她的心念一甩，瞬间白羽散落在地。
夏冉缓缓站直了身躯。
发现这些淡红飘带，像是尾巴似得拖在她背后，虽然与她之间没有连接，她却能对其如臂指使。
“完美进化？这不就是黑羊博士所说的完美进化吗？！”白鸟激动无比，她按照博士所布置的后手，按下了腕表上的一个操控按钮。
下一瞬。
中央不断传来咕叽声响的巨大仪器，骤然从中间裂开，一只被投喂下三颗种子的低阶异种，俨然成为了一个培养皿。
密密麻麻的眼球在它体表咕叽眨动。
不受控制的血色飘带，在容器打开瞬间，钻进了这只低阶异种体内，开始疯狂汲取起力量来。
三颗种子开始垂死抵抗。
夏冉眼前的幻影进一步加重，她看见，一团长着白色羽毛的东西靠近她。
就像是她的小蛇一样。
充满攻击性的血色飘带，轻柔地拂过白鸟脸侧的长羽：“真漂亮。”她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