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仙惠浑身虚弱地步下台阶。
廊下点起的宫灯在风中没有规律地晃动着,映衬着漆黑的夜色,宛若鬼火,忽远忽近,飘忽不定。
空气里水汽湿重,洇进薄薄的夏衫,像是要把人的身体浸润了一般,湿沉沉的黏腻,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她缠绕而死。
廖元贞没她那么颓败。
保持着后妃该有的仪态,越过她。
沈仙惠见她如此,忍不住讥讽冷笑:“还不是跟我一样,皇后的手下败将,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傲什么!”
廖元贞余光撇了她一眼,没说话,稳稳当当的走远了。
不似沈仙惠,毒害帝王、谋害皇后、欺君,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自己只是知情不报,连扫尾工作都是太后的人做的,两三个月后就能被放出来,因为她背后还有廖家,就算廖家的地位不如林家,但名义上的祖父更是三朝元老,也是帝王的老师。
帝王必须给廖家这个面子。
只要活着走出去。
就有机会翻身。
另一边。
沈仙惠被推进了仙鹤馆。
宫人进去,点了烛火。
不似从前为妃子时,可以点起满殿无烟的烛火,还有硕大的夜明珠释放光芒,如今只有一支呛人的红烛,光影暗暗的。
“沈答应,这儿以后就是您的住处了,您的陪嫁都杖毙,没有人来伺候了。一日三餐还是有人来送的,不过别想着和从前一样,能由着您挑肥拣瘦的,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沈仙惠如今也无心关心什么居住条件,满心满肺都是帝王的无情。
宫人举着拉住里走。
通往内室的门被踹坏后,就没再修。
宫人扯开垂落的老旧纱幔。
指了指里头的床铺:“上官氏虽然死在那张床上,但您放心,尸体没烂,里头的褥子什么的都换了,床板地面也擦干净了,里里外外都拿石灰水冲过了,不妨碍住,也没什么异味儿。”
尸体。
没烂。
这样的字眼稀稀落落的攥紧沈仙惠的耳中,眼底脸上,所有表情全都僵住。
顺着宫人指出去的方向看去。
是一张收拾得挺干净的床。
可她却仿佛看到上官氏在床上垂死挣扎的狼狈样子……
黑烟从红烛燃起的火焰顶端不断腾升出去,像是死在这里的上官氏的冤魂,张牙舞爪,朝着她疯了一样扑过来!
直到此刻,寂寂无声等到老死亦或者死在皇后的报复之中的恐惧,渐渐取代今夜算计失败的不甘。
像是在向她预告,她不久之后是下场。
她疯了一般往外跑。
想要闯出大门。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是她们害我,是她们算计冤枉我的!我不能待在这里等死,放我出去!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啊!”
门外的守卫将她挡住,用力朝里面一推。
沈仙惠狠狠摔在地上,头在地上磕了一下。
晕眩恶心的感觉让她一下发出声儿来。
宫人从里面出来,脚步正好碾过她撑在地上的手,冷冰冰道:“沈答应,你的罪名是弑君,以及谋害皇后,留你一条性命已经是帝后开恩。”
“你若还要惹事,惊动了帝后,满门抄斩里你们沈家就不远了。”
“劝你,还是识相点的好!”
说罢。
跨出了门槛。
沈仙惠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再传来落锁的声音。
那是帝王厌弃她的声音。
他被皇后蒙蔽了双眼,只把真心爱他的自己看作是只会算计的恶妇,对她视若敝履,丝毫看不到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他铲除身边的毒瘤。
而她的余生。
从此被困在这一方充斥着腥臭和晦气的空间里,直到老,直到死!
哪怕父兄日后立下再大的功劳,也没用了。
因为她的罪名是谋害帝王、戕害皇后,他们不敢为自己求情,就算他们敢,林家和皇后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出去……
她欲宣泄对皇后的恨意,可当日被撞破的惊恐和后怕让她不敢说出口。
“陛下!”
“您怎么能对臣妾如此无情!”
“您把臣妾丢在这里,这辈子就再也得不到一颗真心。她们都只爱你的地位和权势,只有臣妾,爱的才是您这个人啊!”
然而无论她如何剖露自己的“真心”和“真情”,都没有人愿意多听一句。
回应她的,只有夏蝉的不耐和夜虫的嘲讽。
嘶一声。
知一声。
嘶哑而嘈杂。
“碰”的一声。
院子的西南角地面塌陷了一块。
沈仙惠正因为上官氏的“鬼魂”而惶惶不安,不敢进屋,这么一声动静将她惊得不轻。
僵硬的转过头去。
就看到地面冒出了一颗头颅。
是一颗会动的头颅!
几欲晕死过去,却偏偏晕不过去,脸色瞬间死白,在月色里泛起冰冷的水光。
她想爬起来,去敲门,去求救。
但是手脚虚软,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坑里的头颅往上探出,紧接着爬出个人来。
骂骂咧咧。
“怎么又是这个院子!”
“我明明已经换了个方向挖了,怎么还是这个院子!活见鬼了吗?”
西北角。
赫然还有个被草草掩埋的坑。
而这个挖地道爬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子桑离!
看到院子里躺了个人。
走过来。
发现跟上回见过的不是同一张脸,嗤笑了一声:“跟上一个一样,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沈仙惠不认得她,但她提到上一个,加剧了心头的惊恐,纤瘦的身子在夜风中抖得像是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她还那么年轻,还有美好的未来,怎么死?
她不想死!
“你、你是谁?”
子桑离站着,冷冷睨着地上瑟瑟发抖、一脸楚楚的女子,心头恨意翻涌。
贱人!
和林浓一样的货色,只会装柔弱抢男人!
眼神从挖错目的地的烦躁愤怒,渐渐变成嫉恨和怨毒,背对着清幽的月光,蹭了土的面孔微微抽搐着,宛若地狱里来的恶鬼。
她扬起手里的棍子,狠狠朝着对方挥了过去。
“装!”
“不要脸的婊子,还敢在本宫面前装楚楚可怜,打死你!”
“萧承宴是本宫的!皇后之位也是本宫的!谁敢跟本宫抢,都得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