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马连成就来我办公室坐坐。
小舒倒了茶,退去。
马连成才说明来意。他有一位亲戚,姓庾,女儿在上秦县人民医院当护士,想调进市第一人民医院来工作。一定要请我帮个忙。
别人的忙可缓,马主任的忙一定要帮。因为他是常务副主任,第三把手。紧紧拉住他往我这边靠,工作才好开展。
自从离开卫生局后,我也没要黎永志帮过什么忙。于是,当即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永志,这边开发区马主任有个亲戚的女儿,在下面县级医院当护士,想调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来工作,请你照顾一下啊。”
黎永志是何等聪明之人,立马说道:“你下了指示,叫她来找我就行。”
“好,谢谢,到底是山上下来的,很讲义气。”
他也笑道:“我们永远是一个山头的。”
我把手机一挂,说道:“你直接找黎局长,说是我叫你去找的。”
马连成说:“太谢谢了。真是帮了大忙。我托过好几个人去找过,黎局长都是一口回绝,说今年之内不动人。我想了很久,想来找你,还又有点怕。”
“怕什么呢?”
他笑道:“你才过来,怕给你添麻烦。”
“哦,同事之间互相帮助,这不叫麻烦。我怕的就是你不麻烦我,我不麻烦你,这才是一种虚伪的关系。既然要一起工作,我们就互相帮助。
中国最虚伪的一个成语就是——相敬如宾。结了婚,两个人都像客人一样相处。那不是真正的夫妻生活。结了婚就是吵架要叫,不吵架的时候也要叫,那才真实。
相敬如宾就不会叫。”
马连成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笑完道:“郝主任,我想不到你会说痞话。”
我说:“这是句痞话吗?”
他笑道:“有艺术有深度的痞话。但你叫黎琴琴说,她体会不到。”
两人又闲话几句,我才问道:
“内部动人,平常也要管委会集体研究吗?”
他说:“周书记动人,不要集体研究,但是,其他人动人,要开会讨论。”
我点点头,故意说道:
“这个好,有个制度,不是想动就动。”
马连成怕我没有听懂,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包括你,想动人的话,集体开会。周书记不必要。”
我说:“周书记当然不要集体研究,他是一把手,想动谁就动谁。”
马连成望着我,他也不知道我这句话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但他最终相信我是讲真话,我应该不敢开周书记的玩笑。
他问道:“怎么,你想动个人啊?”
我点点头:“办公室原来的那个女同志既搞办公室,又管档案。她向朱加华提出来——干脆去管档案。所以朱主任想加个人。”
“加哪位呢?”
“人事科彭珊。”
马连成说:“那个妹子可以,人事科的人对每个干部都熟悉,再说她做事勤快,嘴又稳。”
我便挑明:“到时我要加华跟你汇报一下,你提出来研究。你管人事这一块,对干部的情况熟悉,别人不好反对。”
马连成说:“这有什么好反对的?行行行,下周星期一开例会,我就提出来嘛。”
我有意提醒:“你跟有志、平均两个也说一说。”
他说:“这个要说吗?办公室有需求,我管人事,你同意,谁还敢反对?”
我摇头道:“不是他们反对,而是我跟你树点威信。比如你提出之后,有志马上说,我同意。平均立即说,我也同意。这多光彩啊。
如果还要我动员,大家都说说吧,就显得你这个常务副主任没人气。会议是种形式,一般要事先沟通好。”
马连成懂了,翘起大拇指说:“不愧是当过一把手的,有工作方法。”
我说:“以后也一样,有事,我们先与马有志,刘平均沟通,对了,还有,还有余主任,我们事先沟通一下。会上的效率就高一点。”
说话是种艺术。我故意把余光远放在“还有”之列,还连说两个“还有”。在官场上混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呢?
就是老百姓也听得懂,比如一起去吃饭,你说,叫上老张,老李……还有,还有,老王,你也叫一声吧。
聪明的人就听出来了,最后一个很勉强。他就不会叫老王了。
马连说:“主任,我们是以你为中心啊。周书记很忙,市里有很多会要开,有时连人都找不到。还有……还有……余主任也很忙,负责后勤嘛。”
他马上学会了“还有……还有……”。
我很高兴。搞工作嘛,特别是到一个新单位,以前不了解。说话要试探。说得话里有话,对方会意了。你就好和他接近。
这叫心有灵犀。也跟男女第一次偷情一样,互相试探,对方理解了你的意思,就可以发展下去。
两人在玩笑之间,把正事谈完了。
马连成就说:“不开车,我陪你到开发区走走。走到他家吃饭,然后,我再开车送你回家。”
我和马连成出门,到了外面,我对舒展说:
“你回家吧,我和马主任去办点事。”
他问:“等会要来接吗?”
马连成说:“我送主任。”
两人一起,朝外面的街道走去。
马连成介绍,他家亲戚老庾本想在外面店子请我吃饭。但老庚一家的菜炒得特别好,所以在家里吃。
我说:“菜炒得好,为什么不开一家饭店呢?”
“他正有这个想法。原来住在郊区,我动员他到开发区来买房子,说他手艺好,上面住人,下面的门面开个小餐馆,多好啊。”
我点点头:“工作就是要这样做。动员别人来买房,有钱人无所谓,钱少的人,我们要想办法,给人一条生路,这开发区才会热闹起来。”
走到一个小区,马连成就给老庚打电话。
等他挂了电话,我问:“老庚文化水平怎么样?”
“时代局限,他没读多少书,但人比较聪明,在老家种些经济作物,总之,收入还是挺不错。”
两人边说边走,到了一栋十多层的高楼前,马连成指着这栋高楼说:
“他就住在二楼,下面的这两个门面,他就准备来做点生意。”
正说着,有一个人在喊:“马主任,马主任。”
马连成一看,说道:“这就是那位。”
一个胖胖的,约五十岁的人走了过来。
马主任说:“老庚,这就是郝主任。”
老庚脸上堆笑,身子弓成一只虾米,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说:“主任好,主任好。”
我和他握手。
他说:“楼上请。”
因为是在二楼,我们就走楼梯。
到了他家,他老婆又是泡茶,又是摆水果,老庚递烟。
老庚老婆说:“郝主任,我就不陪了,先去煮饭。”
马连成说:“他家的第一号大厨是他老婆,人称马大厨。老庚的饭菜也做得好。”
我笑道:“庾,本意就是露天的谷堆。宋代的庾司,就是管理粮仓的机关,庾曹,就是管理粮仓的官员。老庾会下厨,还是有来历。”
马连成说:“主任,连他的姓氏都能说出一番学问来。”
老庚立即接话:“郝主任讲得真对,我爷爷就说过,我们姓庾的就是皇帝赐的姓。专门给朝廷管粮仓。”
马连成对我翘起大拇指:“这就是真学问。”
我们座谈,马大嫂在厨房忙碌,半小时之后,饭菜上桌。
老庚开了一瓶茅台,端起酒杯敬我。之后,又敬马主任。
之后,他指着一碗辣椒炒肉,说道:“尝尝这个,我老婆的拿手小炒。”
我夹起两瓣辣椒一片肉片,一嚼,辣得我额头冒汗。
女主人忙递餐巾纸给我,关切地问道:“主任,太辣了?”
我擦了一下额头,再夹起两瓣辣椒。
众人望着我。这么辣,还吃?
我说:“你家要发财了。”
老庾夫妇,包括马连成在内一齐盯着我。
我说:“喝酒,等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