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斯他心里清楚。
如果今天这场对话是发生在以前，就艾维克那厚脸皮程度，只会是挂着一张笑脸，死皮赖脸地用各种谎言来敷衍搪塞他。
而只要艾维克铁了心不说真话，卡维斯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这场对话也只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说实话，艾维克在他小时候制造危机意外的这一操作是很匪夷所思。
不过，倘若他不是穿越者，而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艾维克这一招恐怕会真的奏效。
指不定，那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还会傻乎乎地就这么被他蒙骗一辈子。
可惜，他是穿越者。
并且，他不是什么好糊弄好欺骗的傻子。
无言的沉默随着蔓延而至的黑暗，在这间病房内无声流淌。
“怎么不问了？”
艾维克率先打破了沉默，向五官隐没在昏暗之中的卡维斯问道。
少年那一双毫无惧色的漆黑色瞳孔在昏暗中微微闪烁。
明明那双眼瞳中没有任何敌意，却莫名宛如出鞘的利刃一般，隐隐泛动着不容忽视小觑的微光。
风洛学院的结界困不住他。
白面具的诡域也困不住他。
黑童谣的魔器歌者更是败在了他的手上。
正如西穆所说，这是一只注定要在这片天地展翅高飞翱翔的雏鹰。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他艾维克那些拙劣的谎言束缚愚弄一辈子？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卡维斯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从艾维克刚才还算坦然的表现里，他已经大概知道他这一辈子摊上的这个怪爹是什么德行了。
能在十六岁这样的年纪就成为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能是什么正常人？
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卡维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内的灯光。
明亮的灯光光亮随之自头顶挥洒而下，瞬间驱散了房内的昏暗。
艾维克也跟着起身，走向了卡维斯。
然后，他抬起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头，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问道：
“生气了？”
卡维斯斜睨了他一眼。
“换你你不生气？”
“会。”
“那我该不该生气？”
“该。”
“你有这个认知就行。”
卡维斯声音有些没好气地说着，伸手就要拧开门把手，准备去隔壁房间叫回克罗尔。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拧门把手的动作一顿。
接着，他微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艾维克。
“你真想听？”
艾维克知道卡维斯这是在说什么，他像是感到意外般，放在卡维斯头上轻轻按揉的手掌停了下来。
毕竟，他们父子昨天刚吵过架，现在卡维斯心里还有火气。
不管怎么看，现在这个时间点，都不是一个什么合适的时机。
但艾维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静地看着卡维斯，像是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卡维斯眼中那明晃晃闪烁的狡黠之色让他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可是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果然，下一秒，他看到卡维斯冲着他嘴角一勾，扬起一个有些玩味又恶劣的笑容。
“爸爸。”
艾维克听到他向他叫道。
声音出乎意料的，没有预料之中的阴阳怪气，也没有像他记忆中的那些孩子那样真心实意。
这声音听起来，就仿佛在努力克制着内心深处的别扭，努力让这一句喊声听起来真情实意一点。
喊完这一声后，卡维斯又接着转过头，不再看着他，而是用一种抑扬顿挫的怪异腔调，对着房门，摇头晃脑地高声吟诵了起来：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
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艾维克：“……”
艾维克听着这一连串毫无感情，特别不走心“爸爸”，听得“气运值+2”地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他搭在卡维斯脑袋上的手掌忍不住发力，按停了卡维斯那摇得夸张又起劲的脑袋，试图就这样阻止他口中那毫无感情的念诵。
可惜，卡维斯那摇晃不已的脑袋当然不是让他停止念诵的某种开关。
再说了，卡维斯他心里对他毫无畏惧，甚至之前还敢嚷嚷着要把他举报送进魔法协会里蹲大牢。
又怎么可能像影翎众人一样，看他的脸色行事，会因为他一个不满的动作，一个不满的信号，而就此收手消停？
所以，理所当然的，就算艾维克的魔爪压制住了卡维斯脑袋摇晃的动作，也打断不了卡维斯那抑扬顿挫的念诵，反倒是起了反效果，让他念得更加起劲了：
“爸爸的哥哥叫什么？
爸爸的哥哥叫伯伯！
爸爸的弟弟叫什么？
爸爸的弟弟叫叔叔……”
艾维克忍不住“气运值+1”地出声道：
“行了，卡维斯，别念了。”
卡维斯笑了一声，也没再念了。
因为他也已经快念完了，再念下去，就快轮到“妈妈的爸爸”那一部分内容了。
艾维克看着卡维斯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出，目光不由得落在对方那被揉得毛发有些凌乱的后脑勺上。
那一撮撮嚣张翘立着的黑色毛发，颇有几分主人桀骜不驯的德行。
艾维克笑了。
这个鬼才的脑子里，到底是都装了些什么？
然而，卡维斯的眼神却并不是如艾维克所想的那样，满是得意。
走廊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在他眼中投下一抹转瞬即逝的黯然之色。
他知道刚才不是合适的时机，但他还是喊了那一声“爸爸”。
因为就在刚刚，他忽然想到了艾维克气运抽取界面那不再出现的人影，想到了半年后的死劫。
如果……他没有活着度过半年后死劫，他刚才的那一声“爸爸”，或许可以让艾维克在他死后，不会有什么未尽的遗憾。
好歹相处了十几年了，艾维克还帮他挡下了白面具这一凶神，叫一声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卡维斯收拾收拾有些伤感的情绪，走到弗伽尔病房门前。
忽然，他在前方走道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人影缓慢走了出来。
是拄着拐杖的泰尔老师。
“卡维斯。”
泰尔先是抬起手，笑呵呵地向卡维斯打了声招呼，接着将目光转向了卡维斯身后跟过来的艾维克。
“这一位是……”
泰尔一眼就可以从对方的气质判断得出，这一个男人，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卡维斯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艾维克，向泰尔语气随意道：
“哦，他啊，这人是我叫来通马桶的，刚通完我房间的马桶，我现在让他跟我一起过来，看看这间病房里的马桶有没有什么问题。”
泰尔：“……”
艾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