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中原王朝表面安定,实则多事。
南境动荡未平,西北羁縻之地尤显松散。
尤其西域诸国,仗着地远、风俗异,时不时阳奉阴违。
边市贸易时断时续,不但拖累朝廷财政,反而成为这些小国索取、盘剥的借口。
这次,若不是西域三国先动手,大概赢世民也会找个借口动一动。
现在既然他们自己撞了上来,皇帝索性顺水推舟,直接下旨。
趁着安西守住,民心可用之际,一鼓作气打出声威。
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以战止战了。
李北玄琢磨了一下,感觉赢世民考虑的确实周全。
便点点头道:“于阗、焉耆、龟兹,三国不服,必须齐伐。只要咱们把这三国打的跪地投降,整个西域自然太平。”
“剩下的高昌残部,波斯贼子,不过是一群没牙的狗,咬不动人了。”
听到李北玄的这番分析,执失烈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既是认同,也是几分欣慰。
李北玄果然是被磨练了不少啊。
就算以前少年老成,行动言语之间,也难免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天真义气。
但现在看来,不光打仗不含糊,就连眼光也愈发老练了。
“你小子啊……”执失烈缓缓点头,语气里带了点难得的赞赏:“倒是看的长远,难怪能写出《阿房宫赋》那样狠毒的东西。”
李北玄:“……”
求不提行吗?
李北玄苦笑一声,冲执失烈拱了拱手。
但执失烈却更是大笑,道:“放心吧,陛下没生你的气,从来也没生过气,你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陛下喜欢你还来不及。”
言罢,执失烈摆了摆手指头,算了算时间,若有所思道:“距离薛延陀被灭已经两月有余,陛下那边,应该已经收到线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传旨官再过几个月就来了,你应该在安西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李北玄一听,脸上也露出几分怅然。
比起长安的锦绣繁华、楼台万千,安西确实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沙石遍地,风大如刀。
入夏炎如炭,入冬冷似冰。
若换作从前,听到“该回长安”这几个字,他怕是早就喜出望外了。
但如今站在这座沙城里,他忽然发觉,自己竟有些舍不得。
这地方虽破,却是他拼命守下来的。
荒地孤城,却是人间热闹。
“我在这待了快小一年了。”他轻声说。
执失烈挑了挑眉:“怎么,舍不得?”
李北玄没否认,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也不光是舍不得地方……是舍不得人。”
他望着远处夕阳将城楼照得通红,眼神微微有些发散:“我这辈子最怕跟人打交道。可偏偏在这安西,遇见的一个个,结果都不坏。”
“小萨、高蔚生、孔乙己,还有乐坊那帮唱曲儿的姑娘们……说是边地寒苦,结果人比中原都实在些。”
执失烈听得咂了下嘴:“姑娘们?”
李北玄:“……我可以解释。”
“我不听!”
执失烈一声暴喝。
最终,李北玄欠的那顿打,还是没能等到回长安的那一天。
执失烈亲自持杖,一路把李北玄从城头撵到了都护府,差点逼着李北玄又上了箭楼往下跳,才勉为其难的绕过他。
“我告诉你姓李的!”
执失烈红着一张大脸,指着李北玄,怒气冲冲道:“有长乐公主在前,小雅当不得大的,劳资捏着鼻子也就认了,但你要是再往回带小的,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言罢,才一甩袖子,又给了李北玄一杵子,才余怒未消的离开了。
……
三日后,梁文远来了。
这位曾经养尊处优,模样尊贵的内臣,现在一脸疲态,满脸沧桑。
要是再黏点胡子,看上去跟真正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还是那种为生活折腰,辛苦奔波的匠人、庄稼汉之类的。
真是人靠衣装啊?
李北玄咂了咂嘴,快步迎了出去。
“哎呦喂……”
梁文远一下马,差点跪倒地上。
李北玄连忙伸手扶了一下,才没让梁文远当众丢面子。
但李北玄好意顾了梁文远的面子,但这死太监却没给李北玄面子。
一抬头,顿时吃惊地说道:“侯爷,你咋发福了这么多?”
李北玄才十六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之前在长安时,瘦的跟个杆子一样。
但梁文远没想到,李北玄来安西这破地方待了小一年,居然长胖了不少,衣服都能撑起来了!
难道老辈子那话儿说的是对的?
穷地方才养人?
梁文远若有所思。
但李北玄听见这话,嘴角一阵抽搐,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哪里胖了?
分明、分明是被执失烈给揍的!
执失烈不愧是多年行伍出身,下手极有分寸。
三十棍子下来,一点筋骨都没伤到,只是打了一身皮外伤。
一条条棱子鼓的有两指高,但偏偏又不妨碍行动。
这才看上去像是发福了一样。
“梁丞相,咱们谈正事吧。”
李北玄绷着脸说道。
而梁文远听闻此言,又瞥了李北玄一眼。
看他神色郑重,打死都没想到,他是因为“发福”那俩字才黑脸的,只是心中暗暗感叹。
看来这武安侯在安西历练了小一年,不仅身子骨壮实了,就连性格也沉稳了不少。
果然不愧是陛下看中的可造之材!
“武安侯所言极是!”
梁文远连连点头。
但向前走了两步,却突然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冲李北玄拱拱手道:“那个,武安侯,若是方便的话,可容下属先去稍作洗漱整理,再与侯爷详谈?”
这一路走来,别说洗澡,连洗脸的机会都很少。
他们这些宦官,平时最爱干净。
一路走来,梁文远只觉得身上骚臭骚臭的,自己闻了都想吐。
但李北玄一听这话,却顿时绷起脸来,道:“梁丞相,正事要紧,时间紧迫,等谈完正事再整理也不迟。”
“再者说,安西这地方水源紧张,吃水都不够用,哪儿还有水供你洗漱?”
李北玄两句话说下来,直接给梁文远说的没了脾气。
只好尴尬的应承了下来。
而李北玄对着一脸崩溃的梁文远,露出一丝冷笑。
你丫的。
一来就戳我肺管子,还想洗澡?
想得美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