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晚风微凉。
沈琼华踏着夜色回到沈府的时候,已是月挂中梢了。
这几日沈琼华每日早出晚归前往瑞王府照顾谢南渊,可谓是身心俱疲。
饶是瑞王府有众多侍卫小厮,不必她事事亲力亲为,可看顾病人这事,本就是极为耗费心神的。
谢南渊倒是心疼沈琼华,让其好好休息,不必整日去瑞王府。
可看着谢南渊逐渐虚弱下去的身体,沈琼华又怎能安心待在沈府。
沈琼华搭着芍药的手,脚步逐渐加快,想要尽早回到自己院中,泡个热水澡好好解解乏,哪知没走几步就被喊住了。
“小姐!”
沈琼华脚步一顿,循声望去,看见了那站在树下的婢女。
嗯,有些眼熟,是阿娘屋中的人。
这么晚了在此处,肯定不是闲逛,必定是得了阿娘的吩咐在此处等她。
依着阿娘的性子,这晚了还要派人在此处守着她回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沈琼华转过了身,问道:“可是夫人有事?”
果然,那奴婢立即上前道:“小姐,夫人让奴婢在此处等您,说您回府后,请您去夫人院中,说是有要事相商。”
沈琼华眸色微凝,当即便朝林婉茹的院子走去。
芍药跟奴婢连忙跟上。
更深露重,微风瑟瑟。
白日的一场暴雨令得夜晚的空气中似是都透着一股湿气,有些阴冷。
黑暗的夜色中,原本应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院子此刻却灯火通明,昭示着主人的焦急。
门‘吱呀’一声打开,沈琼华裹挟着湿冷的空气推门走了进来。
林婉茹原本在屋内紧张焦急地踱步,看见沈琼华进来,缓了一口气的同时,连忙迎了上去。
“娘,这么晚了,您找女儿有何重要之事?”沈琼华面带疑惑地问道。
话音刚落,就被林婉茹给攥住了手腕,力道有些重。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小姐单独有话要说。”林婉茹朝屋内的婢女道。
“是,夫人。”婢女应声退下。
林婉茹见人都退下去了,还有些不放心,松开攥着沈琼华的手,走到门边,将门给插严实了,这才回来拉住沈琼华的手朝里面走。
一副做贼的架势。
看得沈琼华心中忍俊不禁,面上不由有些失笑。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沈家,咱们自己的府中,什么事情还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的不成?”
林婉茹不语,还是拉着沈琼华往内室走。
沈琼华有些无奈,只能任由林婉茹拉着,抬脚跟上去。
直至走进了内室,林婉茹才松开沈琼华的手。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面上强装出的镇定陡然崩塌,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沈琼华。
声音里满是惊慌与无措,“华姐儿,今日娘去外头买东西,有个小乞儿将这个东西交给了我,你看看,这里头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咱们可怎么办才好?”
沈琼华有些不以为意地接过信纸,素手打开,垂眸看去,随即脸色大变……
——
满室寂静,无边的暗色里,豆大点的昏黄烛火影影绰绰,在瓷白的茶盏上泛着凌冽的光,透着几分森然。
美人帐中,一袭素白寝衣的沈琼华安静地躺着,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一副乖巧娴静之派。
忽而,青葱如白玉一般的指节猛地蜷缩攥紧了手下的锦被,帐内平稳的呼吸陡然变得异常局促。
沈琼华红润的脸色立时变得惨白,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似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噩梦当中。
她不断摇着头,呼吸越来越局促,“不,不要——好疼——”
沈琼华猛地睁开眼睛,脸上满是惊恐,那股噬人的,被火灼烧的痛感似乎还粘附在身上,久久挥散不去。
她僵直着身子,直至外头守夜的芍药的声音透过窗棂和床幔传了进来,才猛地然过神来。
“芍药,我没事,你不用进来。”沈琼华道,外头这才重新归于平静。
但沈琼华的心却静不下来,她有些仓皇地坐起身,掀开床幔,下了榻,踉踉跄跄地朝圆桌走去。
直至冰凉的茶水下了肚,凉意涌上了大脑,沈琼华的思绪才清醒了几分。
就在方才,她做了一个梦,又梦回了上一世最后那段痛苦无助的时光。
她经历了重重折磨,原以为得见曙光,却最终破灭,知晓了沈家家破人亡的真相。
悲愤交加之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趁其不备,杀了谢祁安与周令宜,而后拖着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自尽而亡。
原本随着永宁伯府和安王府的颠覆已经快要消散于脑海中的梦魇,却在今晚重新缠了上来。
画面一如刚获得新生般清晰,可沈琼华的大脑却不似刚重生时被仇恨蒙蔽,一腔怨恨填满心尖。
大脑清醒平静了,再回想当初那一幕,就陡然察觉出从前未曾察觉出的一些不妥之处。
前世,周令宜与谢祁安在东宫成婚,遂将她从永宁伯府的密室里转移至东宫内。
但宫内警戒森严,一个不能活动自如之人被运进东宫,侍卫怎会没有发现。
若是此事是谢祁安安排的,倒是不足为奇,她们母子二人在宫中经营多年,想要不声不响,无知无觉的将她运进东宫,不过是小事一桩。
但周令宜不同。
即便周令宜能在安王府作威作福,但那日不仅是他们的成婚之日,还是谢祁安被册封为太子之日。
大婚的场地在东宫,周令宜也是第一次进东宫。
即便是周令宜曾经被周贵妃召见,多次出入皇宫,但也只限于周贵妃的延禧宫,对其他宫室并不熟悉,更何况是分外令人敏感的东宫。
所以,在没有周贵妃母子帮忙遮掩的情况下,周令宜怎能如此成功顺利的瞒过众人就将她运进了东宫?
除非……有人在暗中帮她。
还有死前的那一场大火,那一支射落大红灯笼引起大火的利箭……
她当时之所以杀了二人之后选择自尽,一则,是因为她当时本就油尽灯枯,苟延残喘的身体,以及她自身存了死志,不想活了。
二则,是因为以她当时当日的地位,杀了当朝太子与太子妃,即便是不自尽,等待她的,也必将是更加生不如死的下场。
周令宜与谢祁安当时来到破院,自是也带了宫婢太监的。
只是他们都觉得她已毫无威胁之力,都让宫婢太监守在院外不远处,并不曾近身。
她当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并没有多少力气,因此杀谢祁安和周令宜都是趁他们毫无防备之下一刀切中要害,便用最后的力气自尽了。
当时只觉得痛快,可如今细细想来,若是那些宫女太监发现这里的情况后及时将将太医找来,未必不能将人救回来。
可是偏偏又一场大火,阻止了宫女太监靠近周令宜与谢祁安的脚步。
而那支利箭的存在,足以证明大红灯笼的坠落并非意外,那场大火是人为的。
有人想要谢祁安和周令芙的命,即便是他们未死在她手中,那幕后之人也要让他们死在火海里。
更何况……一个灯笼的坠落却能在瞬间引起一片火海,这就证明那间破院被人动了手脚。
能够在东宫内动手脚,在谢祁安死后能从中得利且还决不可能引起别人怀疑的……这个幕后之人……
捏着袖中的信纸,沈琼华的脑海中浮现了一道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第二日一早,沈琼华便坐马车前往了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