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聚灵泉面积颇广,池边并非规整的形状,反倒像被水流漫过的天然沟壑,弯弯绕绕地顺着地势延展,隐在草木间不见尽头。
在氤氲着热气的温泉岸边,是高低起伏随风飘动的黄水仙。
葱郁的绿叶舒展着,淡黄色的花瓣质地柔润,在温泉水汽的拂动下微微颤动。
方鸿江放松身心深吸一口,鼻尖满是水仙的淡香,耳边又飘着树冠间的风声、清脆的鸟鸣,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下来,连带着心里的烦躁,也淡了几分。
他惬意地靠在池边,两手搭在水岸,正想眯眼再歇会儿,耳边却突然传来声音。
“吃吗?”
易知纾的声音突然出现,方鸿江睁开了眼。
转头就见她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手里握着一把艳红的美人蕉。
他虽没吃过这种花,却被那鲜亮的颜色勾了兴趣,伸手接了几朵。
他学着她的动作将宽大的花瓣一层一层拨开,直到露出里面露出里面嫩白的花芯。
牙齿轻轻咬下,花瓣的柔软先触到舌尖,紧接着无色透明的汁水顺着齿缝渗出,入口是淡淡的草木清香,随后甘甜感慢慢在口腔里散开,竟没有一丝苦涩,口感意外的好。
“味道不错”
他赞了一句,又拿起几朵慢慢吃着。
吃着吃着,他目光不经意扫过易知纾,见她垂着眼帘认真整理着手里的花,心头忽然一动,伸手就想去握她的手腕。
可指尖还没碰到,手腕就先被她攥住,紧接着一股力道传来,他的手腕被往下一扭。
“哎疼疼疼”
方鸿江刻意露出痛苦神情,易知纾见状忽的松手,搞得她有些不明所以,自己好像没用力吧。
方鸿江瞅准她愣神的空档,快速握住她没收回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下了水。
水花溅了方鸿江满脸,他却是笑得格外开怀,眼睛里都泛着明媚的光,自己终于是让她吃了回亏。
而易知纾落水的瞬间,心头却闪过一丝怔忡。
自己竟然会因为他分神……
看着方鸿江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她只觉自己胸腔里的起伏骤然加快,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你不是说这温泉能增强内力吗?那你也陪我多泡会儿”
方鸿江心情愉悦,没察觉她的异样,随手拿起朵美人蕉,像刚才那样拨着花瓣,把花核里攒着的清甜汁水凑到嘴边,像品酒酿似的慢慢倒进嘴里。
几滴晶莹的汁水没接稳,顺着他嘴角往下滑,沿着下颌线流向颈间,在温热的水汽里泛着细碎的光。
易知纾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滴汁水移动,下一秒,她忽然倾身上前,手臂绕过他的后颈,低头吻向了他颈间那滴花汁。
温热的触感落在皮肤上,方鸿江瞬间僵住,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两手悬在水里,竟忘了动作。
没等他反应过来,易知纾的吻又顺着脖颈向上,最终覆上了他的唇。
美人蕉的清甜在两人唇齿间漫开,带着温泉的暖意,缠得人呼吸都乱了。
直到易知纾慢慢松开他,方鸿江才猛地找回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缓过劲。
“你……你怎么突然……”
他声音发紧,呼吸不仅没平复,反倒越来越快。
易知纾观察着他的反应,震惊,失神,呼吸紊乱,心跳失序……和自己刚才一模一样。
所以刚才自己所体会到的异样不是身子出了状况,而是因为他,为什么会这样?……
方鸿江并不知易知纾在他身上做了个实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连呼吸都带着没散的清甜。
易知纾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清冷。
“我若是还需要以此增强内力,和废人又有何异?”
她没再提刚才的吻,也没理会方鸿江的震惊,转身便往池边的石阶走,只留下他在水里失神发呆。
这突然一吻,让方鸿江的心思乱成了一团麻,直到入夜都没平息。
易知纾把他安顿在自己从前住的石屋里,屋子虽久未有人长住,却依旧整洁如新,桌案上还摆着半盏没褪色的青瓷灯。
“你休息吧”
易知纾说完便准备离开。
“等等,那你睡哪儿?“
方鸿江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又微微收紧了些。
易知纾垂眸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奇怪,她并不排斥。
“哪里都行,桃树上,枫树林,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歇”
方鸿江并未松开手,喉结轻轻动了动,声音放得软了些。
“一起吧,我还有话对你说”
易知纾沉默片刻,随后也上了床。
两人并肩躺着,目光都落在屋顶的木梁上,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静静躺了一会儿,方鸿江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
“对不起……生产之时,没能陪在你身边”
方鸿江一直很后悔,若自己能早些回来,她也不必独自承受那份痛苦。
易知纾听到生产二字,指尖微微蜷起。
想到当时她头一次的恐慌和无措,原来生产是这般折磨人的事,她宁愿被砍上三刀,也不愿再经历一回。
“那的确,是段很糟糕的经历”
她睫羽下压,声音依旧平淡,却罕见地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方鸿江侧过头看她,月光从窗棂溜进来,落在易知纾的侧脸,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回想起白日里那个吻,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深思熟虑后的郑重。
“或许你觉得我很没用,但是……你大师兄能做到的,我也可以,至少我一定会努力,你……能让我试试吗?”
他不知道易青舟在她心里究竟占了多重要的地位,但既然他们已经成亲又有了汀汀这么乖巧的孩子,他应该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
用一生去护着她,护着孩子。
易知纾眨了眨眼睛,思绪飘远,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轻声呢喃。
“大师兄……算起来,他是汀汀的师伯,他应该也会在树上留下汀汀长大的痕迹”
她想起从前的易青舟,其实他并不爱说话,每次开口都只说半句,她好多次都没听懂,追着他问半天,也没能得到答案。
那些细碎的回忆,像落在掌心的光,轻轻晃在眼前。
方鸿江听着她的话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方才还舒展的心胸,瞬间收得发紧,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汀汀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她,用不着别人费心”
易知纾闻声,缓缓侧过头,终于与他四目相对。
月光落在两人交汇的目光里,她的眼神很静,没有波澜,却带着点直白的疑惑。
“必须有血缘存在,你们才会在意对方吗?”
方鸿江被她这话问得一怔,他不清楚易知纾这话是想问自己会不会在意她,还是哪怕她和易青舟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依旧心系彼此。
他眸色沉了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种事情,自然是跟着心走的”
易知纾沉默了,能够让她放在心里的没有几个人,师父,师兄,那个孩子……
她又看了眼方鸿江,唯独他很奇怪,她觉得自己并未把他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关于他的事,她总会多留意几分。
“只可惜你是个废物”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方鸿江当场石化,他有那么不堪吗!
“易知纾!你说话也太伤人了,当初在桐州难道不是我保护的你吗?”
“你脑子是浆糊做的吗?当初若不是有我在,你早死了八百回了”
“我可没让你救我”
“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我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方鸿江转了个身面向窗外悻悻入睡。
很快易知纾便听道他均匀地呼吸声,嘴角稍纵即逝地弯了弯,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果然是个废物。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石屋里一片安静,石屋外却早已排起了长队。
一堆生死门的弟子凑在屋外的墙缝边,借着手指大小的缝隙往里瞧,一群人努力压低气息,都想看看易知纾带回来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是他呀,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易师妹怎么看上的?”
一个男人啧啧两声,身后的女人推开他上前贴着墙缝往里头看去。
“他多好看呢,清俊无双,还细皮嫩肉的,别说师妹了,我也喜欢”
“该我了……嗯,我觉得一般吧,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怕是接不住我一招”
“易师妹接得住就行了,你还跟人家比上了,她可从来没正眼瞧过你呢”
队伍慢慢往前挪,他们一个一个排着队往里面看去。
“听说他还是皇城来的大官呢,你看看渠州那几个官员,个个都是臭老头子,我还没见过这样俊朗的官员呢”
“嘘~你小声点,小心易师妹听到挖了你的眼睛”
“哎你们说他和易师兄比谁更好看?”
“小白脸也配跟咱们易师兄比?”
“虽然不会什么武功,可我觉得这男人胆量还是很足的,躺在易师妹身边还能睡着,咱们生死门里有几个弟子能做到?”
“该不会已经被她弄死了吧?或者吓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你说的有道理”
……
外面嘻嘻飕飕的声音不断,隔着石墙屋内倒是安静,但易知纾依旧能听清他们的动静。
她默默翻了个身。
‘他们究竟要看多久……’
那些细碎的议论、偷笑,像蚊子似的在耳边绕。
易知纾眼底冷意更甚。
‘好烦,好想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