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鸿江目光从易知纾脸上移开,继续给孩子喂奶。
“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她刚生了孩子就独自离开,虽然目前看来她和过往没什么不同,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易知纾没接话,目光扫过车辕边挂着的拨浪鼓,随手勾过来在捏着转了两圈。
木质鼓身带着细腻的纹路,晃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显然不知道这是逗弄婴儿的玩具,只觉得这小物件转起来倒有些新奇。
“有什么不好的?”
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意。
“回到渠州我才是易知纾。在皇城处处受限,想杀人都没那么方便了”
方鸿江知道她适合无拘无束的生活,心底倒是要多谢她忍着性子没胡乱杀人。
他看着怀中的女儿,又想起她毕竟是汀汀的亲娘,当初走得急,想来也是念着孩子的吧。
“我给她取了名字,叫却虞,乳名汀汀”
方鸿江原本还想问她要不要抱抱孩子,可易知纾全然一副‘这孩子真麻烦拿远点’的嫌弃神色。
易知纾的确也就是这个意思,她扫了眼马车里的摇篮、小被褥,还有堆在角落的瓶瓶罐罐,嫌烦的皱了皱眉。
“真搞不懂你,照顾她这么麻烦为什么非要带在身边,多个累赘”
方鸿江蹙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如此绝情,她也是你的女儿,你就没有一丝心疼吗?”
方鸿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嗔怒,怀里的汀汀似乎感受到气氛紧绷,小幅度地动了动。
“心疼?我为什么要心疼她?”
知纾冷地抬眼,眉宇间瞬间凝起寒意,幽深的瞳孔像翻涌着墨色旋涡,将眼底的不耐与戾气尽数裹住。
“因为她我遭到此生以来最痛的经历,当时我没直接掐死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话像盆冰水浇进方鸿江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易知纾,可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怒火。
他清楚女子生产九死一生,当初是自己没能守在她身边,她独自一人扛过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要面对初为人母的茫然与恐惧……她原本就不通人事的小姑娘。
她的确该怨,该恼。只是这份怨怼,该算在他身上,而不是无辜的孩子。
方鸿江垂眸看着怀中的汀汀,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柔软的胎发,心底翻涌着密密麻麻的愧疚。
“……汀汀很乖巧的”
他放软了语气,声音里带着恳求。
“你都没抱过她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母亲……”
方鸿江还是想让易知纾接受汀汀,她没有错,错的是自己。
易知纾并不想抱这个所谓的女儿,指尖还无意识地转着那枚拨浪鼓。
可下一秒,她的目光扫过汀汀的小脸,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住。
她微微侧过脸,原本带着冷意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汀汀睁开的双眼上。
那双眼黝黑如墨的眼睛几乎和自己的一样。
当年师父说,他便是因为看到自己这双眼睛,就决定带她回生死门。
疑惑和新奇交织,她的心里颠起几分波动。
“她的眼睛,和我的好像”
她下意识低声喃喃,目光舍不得移开,越看越觉得稀奇。
方鸿江本已做好她继续抗拒的准备,见她这副模样,先是愣了愣,随即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轻声开口。
“她是你生的,自然跟你长得像。等她长大些,说不定还是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鸿江见她对汀汀少了些排斥,小心翼翼把女儿送到她怀里。
而汀汀也格外乖巧,没哭没闹,圆溜溜的眼珠子,还咧开粉嘟嘟的小嘴,露出没长牙的牙龈,像是在对她笑。
听着她咿咿呀呀的声音,易知纾对这么个小人儿也是生了兴趣,伸手想戳戳她的脸,结果反被她那小手握住手指。
一旁的方鸿江本还提着心,见易知纾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趣意,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你瞧她多亲你,她知道你是她娘亲,换做别人早哭闹得不成样子了”
他放轻声音,带着些笑意说道。
可他话音刚落,易知纾便抽回手,将孩子递还给他。
方鸿江见她态度突然转变,心头一紧,忙接过孩子抱稳。
“怎么了?”
易知纾没说话,但下一秒他感到手上湿哒哒的,又看见易知纾腰间的衣料洇开一片水渍,方鸿江没忍住笑出声。
“这小丫头,才说你乖巧呢”
两人身上都被弄了一身孩子尿,怕女儿不舒服,方鸿江赶紧熟门熟路的先给她换了尿布。
易知纾看了眼被弄脏的衣裳也没恼,她随手拿起一块干净帕子,指尖捏着帕角,慢慢擦拭腰间的尿渍,语气平淡。
“你是因为渠州太守被杀一事来的吧?”
方鸿江神色猛的顿住,拿着尿布的手微微一紧,心底那点不好的预感猛地窜了上来,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易知纾抬眼看向他。
“你可以不用查了,我劝你还是回皇城去吧”
她眸光平静无波,语气也没什么情绪。
方鸿江喉结狠狠滚了滚,声音有些发紧。
“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这渠州太守唐辕前两年才上任,且已是年过六旬的老臣,上一任太守身亡后太守位置空了陆赋便派了他来上任。
只因渠州正好也是唐辕的故乡的,陆赋此意也是想让他回乡安度晚年,毕竟当初他也是为陆赋登基出了不少力的。
现在他突然被杀了,连着全家老小都一起丧了命,陆赋大发雷霆,下令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当真是易知纾,那……
易知纾把收拾干净的汀汀重新抱了过来,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
“我杀他做什么,他又没碍着我的事”
她语气随意,方鸿江一听便知她藏了话,定是知道些内情,连忙追问。
“那他碍着谁了?”
易知纾指尖仍落在汀汀眉间,语气漫不经心。
“我也只是听说,太守一家被灭门那夜,不少人看见天鹰阁的人出入了太守府,还搬走了不少东西”
天鹰阁?方鸿江凝眉。
“你的意思是……我堂哥?”
“我怎么了?”
马车外突然传来方糖的声音,清朗朗的,却把方鸿江再次惊了一瞬。
易知纾抬眼,目光轻蔑地睨向马车门口,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下一秒,帘子被人掀开,方糖弯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本来还宽敞的车厢瞬间显得拥挤,胳膊肘刻意把方鸿江往易知纾身边挤了挤,才小心翼翼将郁甜甜放在软榻上,动作轻得怕吵醒孩子。
“大哥你怎么来了?”
方鸿江悄悄平复被吓到的小心脏,话说他们杀手每次出现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方糖给郁甜甜捏了捏被角。
“我爹怕你来渠州不安全,让我跟着一起过来”
“那甜甜?”
方鸿江看向软塌上熟睡的孩子。
“把她留在家里够久了,孩子也想她娘了”
说着方糖又注意到易知纾怀里的小婴儿,眸中露出几分诧异,这个小魔头还会抱孩子呢。
“来来来,让我瞧瞧小汀汀”
他顿时来了兴致,笑嘻嘻地伸出手,可还没靠近,易知纾抬手一挥一道寒光骤然在空中闪过。
方糖瞳孔一缩,惊得赶紧往回抽手,是青月刀!他手背堪堪擦过刀刃,差点就被一刀给切了。
“我说弟妹,跟大哥怎么能这么见外呢”
方糖赶紧检查自己手有没有受伤,他吹了吹,又幽怨的看了方鸿江一眼。
“对不住老弟,我忘记你已经被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