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以功业拜相,臣澄才德浅薄,未有尺寸之功,诚惶诚恐,伏乞陛下允臣辞大丞相之职,停渤海王爵。”
元善见抿过一笑,先前高澄已然上请辞位,恳请削去王爵。
如今又来这般作态,还真要跟自己演一出三辞三让。
朝堂之上,君臣相对,倒像是两个伶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高卿何出此言?如今朝政大事皆赖高卿辅佐,世子承袭王爵无可厚非,相位亦非卿莫属,何必再三推辞?来人,赐高卿相国印绶......”
“启禀陛下,先父尸骨未寒,侯景便据河南起叛,臣澄自愧菲才,未能靖难安邦,威德不得以服众,才致如此祸患,实深愧惧!伏乞陛下准允臣请,以避非议!”
高澄说完,一直低垂着头,按流程,皇帝再一番说辞,就该是完结了。
不想元善见默了良久,一时整个太极殿静如无人之境。
高澄不由得蹙眉,只听了元善见一声长叹,这一刻他也明白了,皇帝还真是要与自己一番较量了。
接下来他该说什么,心头也有底了,随即收起眉宇之间愁色,转成一副无畏之笑,紧紧垂首等待着。
“高卿如此推辞,朕便也不勉强了!”
此言一出,众朝臣面面相觑。
“只是朝廷上下皆倚重高卿,且为社稷安危所系,也不能全然依着高卿本怀,仍复授高卿大将军之职,其余官职如故!”
看似成全高澄,但世子嗣位,如今连个渤海王都不是,已然代表皇帝与高氏的对立之心,朝臣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这是何意?”
“成全大将军罢了!”
“看来这朝堂,又有戏看咯......”
高澄面上端着从容笑意,耳根却是渐渐漫开赤色。
“臣澄谢陛下恩典!”
说完已起身,归到自己位列,只默然的听着身后细语。
入朝十来年,第一次被元善见摆了这一道,但还是怪自己,非要去学父亲作态,也不由自嘲好笑。
之后的朝堂议事,全然未听到耳底。
等到诸事议完,元善见抿笑说道:“明日八月壬申,乃吉日,适秋猎,高卿既入朝,明日同朕往邺东狩猎如何?”
“陛下既有雅兴,臣澄臣自当奉陪。”
刚回话,无意瞥见元斌望着自己,目光相对,又急急避去。
等到散朝,众臣都近前予高澄一番慰问,勉强应付完,看到元斌身影掠过,急急追去。
“高阳王,高阳王......”
此次元斌是与高澄一同从晋阳到邺城的,方才殿上那匆匆一瞥,分明知晓什么隐情。
听了高澄呼唤,元斌也停了步调,等人近到跟前,左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昨日陛下入夜召见,明日......”
话至此处,眉头紧蹙,见有高洋由远及近,叹了口气就匆匆离去。
高洋看着元斌背影远去,问道:“长兄,高阳王说什么?”
“子进,皇帝有什么动作?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洋作出一派无辜之状:“我......我实不知......”
高澄静静望着台阶下渐远的群臣身影,不过短短一月,邺城真就不再是先前的邺城了。
元斌的云里雾里,高洋的一问不知,自己此次入邺也不过短短三日。
管不得那么多了,已经答应皇帝狩猎,但还有一日。
“只怕陛下邀我明日狩猎是别有用心,你与丰乐速领兵去邺城东郊,仔细巡查,看看天子是否设了什么埋伏陷阱......且至狩猎结束,务必严守,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入......”
“是!”高洋领命就匆匆步下台阶,前面元斌身影早已不见,万万没想到一个元氏宗亲,竟是心向高澄。
直至登入车驾,高澄仍思虑着明日秋猎,还有什么该防备的。
“舍乐,速速派人传崔季舒来东柏堂见......”
崔季舒跨入东柏堂,今日檐下尽是执戟护卫,戒备较往常森严五倍不止。
进入房内高澄一见他直接箭步上前,止住了他的行礼,直问:
“叔正,这一月,皇帝都有何不同,一五一十讲与我听!”
“如先前去信,陛下最近常召见唯有荀侍讲、从黄门那里探听,无非说是在讲学。”
“这群黄门一定有所隐瞒,该换的早些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崔季舒细细思量:“宫门守卫曾报,燕子献曾向皇帝进献过一女子,但在后宫之中打听,未得该女子任何消息!”
“燕子献......”
高澄眸光一闪,他不过初来邺城,自己都未娶亲,还能向皇帝进献女子。
且不过一小小录事,能得皇帝召见,那这女子定然是因名而非因貌。
该是什么女子?
还在思虑,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大将军,后宅喜讯,燕夫人诞下麟儿!”
高澄原本还紧着神经,不由一愣,瞬时又转惊喜:“叔正,跟我一起去,瞧瞧我儿!”
“大将军内宅,我这外人......怕是不妥吧!?”
“你我之间有何避忌?往常我不也常去你府上后园?走吧!”
一行人转过重重回廊,步履匆匆来到后宅燕文嫣居所,远远便听见屋内欢声笑语,踏入房中,只见一众妻妾早已齐聚一堂,正围着榻上燕娘道贺。
“阿爷来啦!”玉妍、玉婷两个小女最先瞧见父亲。
雀跃迎上前去,一左一右拉着高澄衣袖往床榻边引。
“阿爷看,燕娘生的弟弟又白又胖,可爱极了!”
众妾纷纷散开一条道给高澄,所有人脸上皆是笑颜,眼底却游动着各色心思。
王含芷望着都觉眼生的丈夫,只想当初,若坚持嫁人为正妻,是否又能与丈夫琴瑟和鸣?
陈如娘抱着延宗显出压手沉重,缓缓将孩儿放下,想令他上前引得高澄一丝关注。
元仲华倒能端着主母的庄重,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喜色,如今她早把所有的嫉妒,放到不在这后宅的秦姝身上。
高澄轻轻接过幼子,指尖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
孩儿紧紧闭着眼,慢慢将父亲的手指攥在掌心,感受孩儿这般依恋,竟让高澄久日压抑的心得了一丝宽慰。
“文嫣,你辛苦了!这些日子未来见你,是为夫的过错!”
“夫君一直忙于国事,且为大人丧期,夫君更为辛苦......能忙里抽空来看妾身,妾已心满意足......如今,还是快给六郎取个名儿吧!”
高澄先前四子皆是以玉为名,合‘君子比德于玉’,孝瑜正德、孝珩正礼、孝琬正政、孝瓘正雅。
从五子延宗便是家族传承之期,这第六子的名字又该如何取名?
略作沉吟,如今自己嗣业承基,当继父亲遗志......
幽幽道出:“就唤绍信,绍先人之志,继信德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