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又笑又哭，摆脱了霍菀。
而后他对自己的二十万兵士下达了死命令，不能跟宋令虞他们厮杀，由此让宋令虞他们杀出了重围。
霍寒临死前，交给了宋令虞一幅他这两天才完成的战略图。
他在霍菀肝胆俱裂的嘶喊中，仰面躺在地上，闭上了眼。
不值得的人，他早就不该留恋了。
＊
京城的朝堂，还不知道北庭发生了什么，完全是霍菀一人，在没有接到任何旨意和调遣的情况下，擅自谋划，领兵二十万，要剿灭乱贼臣子。
朝堂上的变化，就是帝王把更多的朝政交给了宋崇渊，朝臣们已经四个月没见到“垂帘听政”的小太女了。
关于小太女的消息都被封锁了，他们见到帝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都自发认为帝王的疯癫病越来越严重，闭门不出了。
太上皇因为病情没有丝毫好转的小太女而心力交瘁，还得疏导万念俱灰的帝王，“吾知道小太女是先皇后给你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最后的念想了，你不能失去她。”
“我们也没要把她从你手里抢走，而是她是被你吓成这样的，你非要带她在身边，只会加重她的病情。”
湛淮晏根本不搭理太上皇，正坐在凤仪宫先皇后的榻上，手边放着针线等物。
他在给小太女做布老虎。
小太女从生下来起就抱的那个布老虎，还是阿凝生前留给小太女的，看那粗糙的针脚和刺绣，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给小太女的。
小太女总是喜欢走一步抱一步。
但那个布老虎已经小了，旧了，那晚还沾上了血。
所以湛淮晏正在亲手给小太女做一个大一些的、新的布老虎。
从剪出布样到填充棉花，缝合，最后给布老虎装饰脸面，缝上眼睛、鼻子，用毛线做胡须，再把耳朵缝到头上。
湛淮晏十根手指头没一处好的，掌心里扎的都是针眼，本来并不在意。
但他不想让血流到布老虎身上，就都用纱布包了伤口，穿针引线更不方便了，他却很笨拙又极为认真耐心，一针一线地缝着。
太上皇看着，恨铁不成钢的同时，也心疼，“李太医他们治不好小太女，我们就去民间找一些隐士高人之类的，吾已经命人在整个南昭都张贴了告示。”
太上皇说得口干舌燥，都没得到湛淮晏的回应。
他坐到榻旁的凳子上，伸手去拿那些还没缝到一起的蜀锦，企图用打击湛淮晏的方式，让他开口，“小太女现在不会说话了，你也变成了哑巴是吗？”
“你这布老虎做得太丑了，就算做成了，小太女也不会要。”
太上皇这话说完，注意到湛淮晏嗜血的目光，瞥了一眼放在枕畔的大黑刀。
他猛地站起来，一跳三米远，“好好好，你缝得最好看了！”
“吾等着你缝好，吾给小太女送去，她一定很喜欢！”
湛淮晏眸中的血色这才淡去一些。
太上皇转身从吴总管手里接了一碗药汤，重新坐下来，嘴上骂着倒反天罡，手上动作很稳，一勺一勺把药汤喂到湛淮晏嘴里。
其实过去一年，他一直在让羽民部落的巫医，解开湛淮晏中的千魂引。
他从一开始就配合宋令虞，隐瞒了湛淮晏，已经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要是现在告知湛淮晏真相，那么湛淮晏不仅不会好起来，反而会更疯癫，到时候所有人都会遭殃。
虽然即便没有千魂引，湛淮晏也爱宋令虞爱得死去活来，还是现在失去挚爱后这种疯癫的样子。
但太上皇想得是他过去也中了千魂引，他爱着宋霓的同时，也能宠幸其他的嫔妃。
怎么到湛淮晏这里就不行了？
小太女怕是好不起来了，他得让湛淮晏有下一个孩子，继承江山。
当然，他还有一个儿子，且很出息。
但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不能废了湛淮晏，把湛淮玦召回来继承皇位。
太上皇想着解开湛淮晏的千魂引，就算湛淮晏心里还惦记着宋令虞，但身体上总会有需求。
湛淮晏身体不排斥跟其他女子欢好，至少不会将下一个爬龙榻的再劈成两半吧？
只是要解开湛淮晏的千魂引，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被轻易解开了，是因为千魂引有时效，几十年过去千魂引对他基本上已经失去了作用。
湛淮晏还年轻，所以羽民的巫医试了很多方子，却一年了都没解开千魂引。
也或许，其实已经解开了？
毕竟一般人无法诊断出千魂引的存在，他被解开千魂引后的表现是，不再爱宋霓了。
湛淮晏被解开了，还是这样，只因有没有千魂引，湛淮晏都会为了宋令虞成疯成魔。
太上皇在心里叹气，把一碗药喂得见了底。
湛淮晏也不管是什么药，太上皇喂一口他喝一口。
他头都不抬，银发散落到胳膊上一些，一张脸一半在明亮处，一半陷在阴影里，神色是那么柔情，一直缝着手里的布老虎。
直到太上皇离开很久，夜晚的烛火下，湛淮晏熬了好几天，眼睛又酸又疼，涌出生理性泪水。
他的视线模糊，接连扎了好几下手指头，包得纱布都被鲜血染红了。
吴总管把烛火移近。
湛淮晏放下差不多完成的布老虎，接过现出身形的暗卫，递来的一封密信。
湛淮晏打开，是霍菀送来的。
霍菀说宋令虞真的在造反，跟湛淮玦在北庭双宿双栖不说，宋令虞还为了湛淮玦穿女装。
两人收养了一个孩子。
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宋家旁支的哪个女子生得，长得很像宋令虞……湛淮晏一目十行地看完。
他的眼睛很疼，视线模糊，根本没看清楚上面具体写了什么，看清了也不往脑子里去。
小丞相就算真的在造反，真的和湛淮玦终成眷属了，又如何呢？
那是小丞相一人所为，他不会因为小丞相，而牵连阿凝的整个母族宋家。
他对阿凝的亏欠太大，弥补都来不及，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皇位和江山去补偿。
只要阿凝能活过来。
然而那只是自欺欺人。
但他也就只能用自欺欺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让自己没有立刻给阿凝殉情。
吴总管重新给湛淮晏受伤的手包扎。
之后湛淮晏又缝了一个时辰，到深夜了，终于完成了布老虎。
男人手臂间搂着布老虎，从窗户那里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下着雨的春末夜晚里。
湛淮晏潜入到宋府，凭实力避开重重守卫，再悄无声息地进了郑氏的屋里，从背后用手刀打晕守夜的两个婢女。
宋崇渊还在书房处理政务，宋令仙有奶娘照顾，早就不黏着爹娘了。
床榻上，郑氏搂着小太女睡着了。
湛淮晏轻手轻脚地把布老虎放到小太女身侧。
小太女的睡眠一直不好，恰在这时睁开了眼。
湛淮晏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但好在，小太女只是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他看了两秒，而后又闭上眼。
小太女习惯性地伸手搂了那个布老虎到怀里，睡容软萌，呼吸均匀。
湛淮晏猛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里一片通红，泪光闪烁朝小太女的脸伸出手。
但他最终停在了半空中，指尖颤抖着，竭力克制，过了许久才把手收回来。
湛淮晏在宋崇渊回来之前飞身而出，落到屋顶上，掀开瓦片往床榻上看。
夜晚下着蒙蒙细雨，男人的银发上弥漫着一层水汽，泛着寂寥的光，身体僵冷，被冻得失去知觉都不在意。
他经常夜里坐在这里，只为看着小太女。
而第二天天不亮，湛淮晏会以小厮伙夫等各种身份，混入丞相府。
这两天他甚至成功收买了小太女的一个奶娘，穿女装打扮成奶娘的样子。
他连身上的熏香味道都换了，避开郑氏和大点的宋骋麟那三个孩子，偶尔还会碰上宋崇渊和太上皇，那简直是汗流浃背惊心动魄。
这个时候的孩子是最好骗的，再大一点就不行了，不到两岁的小太女并没有认出他。
他得以接近小太女。
小太女虽然还是很自闭，却并不害怕排斥了。
他亲手做了很多玩具，雕刻了土偶人，是阿凝的模样，惟妙惟肖。
小太女没见过母后，但她认识。
湛淮晏看到小太女不仅对那个土偶人有反应，还充满依恋，悄然红了眼。
湛淮晏把陶响球上缠满五颜六色的丝线，摇动起来发出响声，特别吸引小太女的注意力。
湛淮晏每天都荒废朝政，在宋府陪着小太女一起玩。
就这样到了五月份，民间的大夫陆续来给小太女治病，依然不见成效。
湛淮晏要是真费心做一件事情，谁都不及他，早就命自己的暗卫跑遍大江南北了，这次比宋崇渊消息更快，先宋崇渊一步找到了一个身在岭南的华神医。
他于这一天再次乔装打扮入了丞相府，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把带着小太女的郑氏等人支走后，他拐跑了小太女。
小太女就只害怕他这个父皇，对于其他陌生人和陌生环境，自闭症的孩子那都是完全屏蔽的，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太女被抱走也不哭不闹，湛淮晏看她这样子，自己却心如刀割，想哭。
他带了很多人，都是在暗中护卫的暗卫，吃穿用度之类的，全都给小太女准备齐全了。
他抱着小太女坐在疾驰的马车内，一路往岭南赶去。
宋崇渊气火攻心，吐了血，兴师动众地找着失踪的小太女，一天一夜后才收到湛淮晏让吴总管送给他的信，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太上皇拦住了宋崇渊，“让他去吧。”
“虽然小太女这样子都是他造成的，但没有比这更好坏的结果了，他既然找到了一个神医的下落，我们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个时候，宋崇渊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湛淮晏找到的华神医，竟然是宋令凝。
而在北庭的宋令虞虽然收到了宋崇渊的信，但妹妹这两年四处游历，有时候连她也不能及时联系到妹妹。
后来北庭就出事了。
于是，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的两个人，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偏偏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湛淮晏过去了。
因为带着一个孩子，湛淮晏再想立刻赶到，这一路走得也不快。
小太女也是心理疾病，他便每到一个地方就停一天，带着小太女游山玩水，并融入到市井烟火中。
湛淮晏用了近一个月才到达岭南，道听途说得知了北庭那边的战事。
这关乎着自己的江山，他却依然左耳进右耳出，每时每刻关注的只有小太女的种种，倾尽了耐心和温柔照顾着小太女。
湛淮晏到达华神医所在的岭南，才发现那么巧，这是当初他和小丞相南下治水的地方。
华神医在这里几乎是家喻户晓，他随便问了一个人，就找到了华神医在这里开得医馆。
岭南每到夏季都是雨水不断，这一天也下了很大的暴雨。
湛淮晏从马车内弯身出来，一手抱着裹在斗篷里的小太女，另一手撑着伞，下了马车。
他乔装打扮过，连头发都用莲子草染回了正常的墨色，穿得衣袍料子不是最好的。
但奈何他的气质绝佳，即便已经收敛了，那与生俱来的贵气还是散发出来。
男人身躯高大笔挺，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步伐稳健，在下马车的那一刻，周遭昏暗的天色都亮了几分，再加上怀里抱着一个隐约露出脸的两岁孩子。
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哪怕目光空洞呆滞，在这下雨行人稀少的医馆门口，却还是一瞬间就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湛淮晏的脸经过遮掩丑化，骨相却还是那么立体完美，神色如常。
他在雨水落到油纸伞的滴答声，水雾氤氲在周身，沾了水的衣角飘逸，宛如降临人间的谪仙，进入到医馆。
宋令凝平常还是戴着面纱，她身边的墨雷和半芙等人，有乔装打扮过。
但若是熟悉的人，很快就能认出他们。
今天医馆的人并不多，湛淮晏那样令人瞩目，一进去医馆，就被半芙看到了，迎上来。
湛淮晏原本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下一秒猛地盯住了半芙，瞳孔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