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陵大工上,死了人!”
李老歪站在李景隆身边,低声道,“一对父子,从坡上拉装了石头的大车下坡,没收住脚,车翻了把人压死了。父亲当场死了,儿子还有口气。”
说着,他叹气道,“可怜见的,那孩子....才十三岁!”
“走!”
李景隆起身,“出城看看!”
说罢,大步流星迈步而去。
“哎!”
饭桌上的范从文看着李景隆的背影,再次长叹。
而后看着满桌的菜肴,心中无声感叹,“吾之所食,看似难得,但于龙子龙孙而言,寻常菜肴也!”
“佳酿美酒财富美人,龙子龙孙唾手可得。”
“而天下百姓,岂有温饱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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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陵,就在泗州城北,快马半个时辰可到。
炎炎夏日,路上灰尘漫天。
民夫的号子,牲口的嘶鸣清晰可闻。
待靠近祖陵附近,视线之中无数民夫正在烈日之下,辛苦劳作。
到底要征调多少军户,还没统计出来。而祖陵大工又不能停,所以只能暂时让泗州府征召百姓。
“夫君...”
“吾儿呀....”
“呜呜呜,这让我可怎么活呀?”
算不得井然有序的工地之上,一处土坑之中,一名妇人正在捶地痛哭。
几名官差挥舞手中的鞭子,对着边上面有凄然的民夫们怒骂,“都他妈别围着,干活去!今儿的活干不完,晚上没饭!”
李景隆远远的下马,阴沉着脸过去,又听有官吏在指使官差,“死的赶紧拉走,别放在这,晦气!”
话音落下,就有官差上前。
那妇人拼死阻拦,大吼道,“别碰我夫君,别碰我儿子.....”
“滚开....”官差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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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陡然一声暴喝传来,人群齐齐回望。
而后官吏官差齐齐拜倒,“公爷!”
正是李景隆带着亲卫,冷着脸走了过来。
“不是说死了一个吗?”
深深的土坑之中,一男子被埋在乱石之下,面孔朝下。
厚重的脊背上堆满了乱石,头上鲜血已凝固成黑色,显然死去多时。但双手却依旧护着怀中,一名少年的头颅。
少年的一只手,从乱石之中穿出,不甘的竖着。
绝望的面庞之上,泪痕依旧挂着。
而那哭嚎的妇人,则是无助的在土坑之中,徒劳的用满是鲜血的手挖着,试图把她的丈夫和儿子挖出来.....
“刚才咱家的人来报,这少年是还有口气呀!还在哭喊呢!”
李老歪奇道,而后他突然勃然变色。
直接揪了边上一名官差,“人砸进去都有一个时辰了,为何不把人挖出来!那少年那时候明明还有气,为何不叫郎中?为何不救人?”
“这...这....”
官差低着头,“小人不知,小人也是刚到!”
此时,李景隆已是明白过来,这其中定有隐情。
眼中满是怒火,看着那官差,“说实话,不然你就下去,跟他们一块死了!”
“公爷饶命!”
那官差噗通一声跪下,回头看了一眼,畏惧的低头,不敢说话。
“既不说,也留不得你!”
李景隆咬牙,心中暴虐之气发作,“老歪!”
唰!
李老歪抽出腰间长刀,对着那官差的脖颈就要挥刀。
“是都监大人不让救的!”
“大人说救也救不活....”
官差突然大声喊道,“公爷饶命,小人也是蝼蚁一般的人,只能奉命行事!”
李景隆怒道,“哪个都监?”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公爷驾到,卑职有失远迎!公爷,那边热,这边请....”
李景隆回头,却是老朱的同宗,负责带着一队兵马,驻扎在祖陵附近警戒的朱贵。
朱贵满头大汗,小跑到李景隆身侧,低声讨好笑道,“公爷,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你?”李景隆面色冷峻。
陡然,朱贵心中一慌,忙道,“不是卑职?”
“那都监是谁?”李景隆咬牙怒问。
“这...呵呵!”
朱贵干笑两声,继续拱手低声道,“公爷莫怪,这都监乃是卑职的本家侄儿,也是当今皇上的同宗......”
说着,他忙道,“他年岁小,第一次历练,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说到此处,他直接对着周围的官差们喊道,“还不快把人挖出来!姓甚名谁记录在案,厚厚的抚恤.....”
却不想,李景隆突然竖起手指,打断他说话。
且不容置疑的开口,“叫那都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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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名三十年纪,脚步虚浮微胖之人,被拽到李景隆面前。
李景隆就坐在树荫之下,一块石头上,满脸寒霜。
“卑职朱弘,参见公爷!”
李景隆眯着眼,看着在自己面前五体投地一般的朱弘,冷声开口道,“从大工建设开始至今,死了多少人?”
“第一次!”
朱弘身子一颤,开口道,“真是第一次,也是合该他们霉运...不不不,也是赶巧了,就这么存。他们拉石头下坡,不想车翻了,正把他们爷俩砸在土坑里....”
“哼哼!”
李景隆面色冷峻,转头看向另一侧跪着的官差,“你说!”
“回公爷的话....”
官差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汗流浃背,“从洪武十九年开始修地宫到今天,光是小人知道的,死了的民夫就有六七个!”
“有砸伤了腿脚,发热而死的!”
“有...累的吐血而死的!”
“这些民夫,平日都要听从朱都监的调遣.....”
朱弘顿时跳起来,吼道,“你血口喷人!”说着,对李景隆喊道,“公爷,他污蔑卑职,是污蔑.....”
李景隆看都没看他,继续冷声道,“刚才为何不救人?”
一时间,朱弘没反应过来,有些语塞。
而那官差则是在刀锋之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回公爷的话,朱都监一贯如此!他早就说过,这些民夫直接死了最好。不然伤了残了,还要拿出钱来给他们救治...”
“我没说过!”
朱弘大喊,而后回头看着朱贵,“老叔,老叔您说话呀!”
朱贵亦是满头大汗,求饶的看向李景隆,“公爷.....”
“闭嘴!”
李景隆呵斥一声,又对那官差说道,“据你所知,这朱都监征调的这些民夫,可给了工钱?”
“美!”
官差继续大声道,“小人听过泗州城的大人们说过,朝廷应是给了工钱的,可就没见民夫们领过钱!只有些许粮食果腹!”
说着,他一指朱弘,“据小人所知,都被他给吞了。另外,大工所用的砂石,推车等物,都是朱都监一手操办的。”
“叫泗州府的官员们都给本公滚过来!”
李景隆一声怒喝,而后看着朱弘,“天下竟有你这种没心肝的人?”
说着,摆手道,“杀了,给死去的民夫一个公道!”
“是!”
李老歪拎刀上前。
“别别别别...”
朱贵伸手阻拦,“他也是皇上的本家...”
“滚开!”
却是李老歪一脚踹翻他,而后对着筛糠一样的朱贵,唰的就是一刀。
顿时,鲜血四溢,崩了朱贵满脸。
“公爷,他可是皇上的本家呀!”
朱贵嚎啕大哭,“您就这么给杀了?”
“杀了他是便宜他,送到京师.....”
李景隆狰狞道,“只怕你们这些本家,人人都要千刀万剐!”
说着,又对李老歪道,“把这朱贵也...绑了,待本公的奏折写好一周,一并押送京城,请皇上定夺!”
“我....我是皇上的本家!”
朱贵大喊道,“我亦是奉旨修建祖陵大工的朝廷命官!”
砰!
李老歪的刀鞘,一下呼在他的嘴上。
朱贵眼前一黑,几颗牙齿噗的飞出,洒落一地。
“把他两家的宅子给本公查封!”
李景隆又道,“家中男女,未有本公的手令,不得走脱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