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牌上的信息密密麻麻，大多是“招保安，年龄45岁以下，月薪4000”“招外卖员，会骑电动车，月薪6000起”“招工地杂工，包吃住，月薪5500”。
孙健在招工牌前站了很久。保安要年轻的，他这年纪悬；外卖员要熟悉路况，他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工地杂工倒是不限，但他腰上有旧伤——那是在阳安城带兵打仗时被流矢擦伤留下的，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怕是扛不住重活。
“师傅，找活啊？”旁边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看你不像干体力活的，以前做啥的？”
“修汽车的。”孙健接过烟，夹在耳朵上。
“哦，技术工种啊，”男人笑了，“那咋来这儿了？现在修车不都得会电脑？老手艺吃不开咯。”
孙健苦笑了一下，没说话。男人说得没错，他闭着眼睛都能拆发动机，可面对那些带触摸屏、能自动驾驶的新车，就像当年在阳安城第一次见到投石机一样，摸不着头脑。时代变了，手艺也得跟着变，可他这脑子，学新东西总比年轻人慢半拍。
连着几天，孙健跑了好几家汽修店，结果都差不多。老板们看他老实，会客气地让他试工，可一碰到那些带智能系统的车，他就傻眼了。有个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哥，不是我说你，现在修车靠的是解码器，不是扳手。你这手艺，搁十年前吃香，现在……”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钱一天天变少，孙健开始着急。他不能坐吃山空，母亲还在咸阳等着他寄钱回去。那天晚上，他在小旅馆的公用电视上看到招聘清洁工的广告，要求不高，年龄也放得宽，就是要熬夜，在商场打烊后打扫卫生。
“就这个吧。”他对自己说。不管啥活，先干着，能挣钱就行。
第二天，他去面试，顺利被录用了。晚上十点上班，早上六点下班，月薪四千五，包一顿夜宵。
第一晚上班，孙健跟着领班熟悉环境。那是家超大的商场，光楼层就有十层，奢侈品店、餐饮店、游乐场……亮堂得像白天，地上光可鉴人，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香氛。他拿着拖把和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玻璃柜面，生怕碰坏了里面那些标价能抵他几个月工资的东西。
“孙师傅，这边动作快点，一会儿保洁车要过来了。”同事催了一句。
他赶紧加快速度。拖把杆压得手心发疼，腰也开始酸，但他不敢停。凌晨三四点时，困意像潮水般涌来，他就跑到消防通道里，靠着墙眯一会儿，掐掐大腿提神。
天亮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商场，看到晨练的老人、赶早班的年轻人，还有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他买了个肉包，站在路边啃着，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来，把摩天大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就是上海的早晨啊。”他心里想着，嘴里的包子忽然有了点滋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白天在旅馆睡觉，晚上去商场打扫。他渐渐摸清了商场的布局，知道哪块地砖最难擦，哪个角落容易积灰，也和同事们熟了起来。同事大多是外来务工人员，聊着各自的家乡和难处，偶尔也会开玩笑逗乐，倒让这熬夜的活儿多了点人气。
有天夜里，他正在擦一家儿童乐园的滑梯，忽然听到角落里有响动。走过去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蜷缩在海洋球池里，眼睛红红的。
“小朋友，怎么不回家啊？”孙健放轻声音问。
小男孩抬起头，带着哭腔说：“我跟妈妈走散了……”
孙健心里一紧，赶紧蹲下来：“别怕，叔叔带你去找保安叔叔，他们能帮你找到妈妈。”
他牵着小男孩的手，找到商场保安。等了半个多小时，小男孩的妈妈急急忙忙跑过来，看到孩子就抱着哭了起来，一个劲地给孙健鞠躬道谢，还要塞钱给他，孙健婉拒了。
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孙健想起了孙大宝。大宝小时候也调皮，有次在阳安城的市集上跟丢了，他和扶苏找了整整一下午，找到时，那小子正坐在面摊前，捧着一碗面吃得香，一点都不慌。那时他又气又笑，现在想起来，嘴角还会泛起笑意。
从那以后，孙健干活更细心了。看到有顾客掉了东西，他会捡起来交给服务台；碰到老人上下扶梯，他会扶一把。同事笑他：“孙师傅，你这哪是当清洁工，倒像个管家。”
他只是笑笑。在阳安城待久了，总觉得“照看”是件该做的事，不管是照看一座城，还是照看一个陌生人。
周末不上班的时候，孙健会出去转转。他没去那些有名的景点，就沿着黄浦江走，看江上游轮来来往往，看岸边的人们拍照、散步、放风筝。有次走到外滩，正赶上灯光秀，万国建筑上的灯光变幻着图案，引得人群阵阵欢呼。
他站在人群后面，仰着头看。那些建筑又高又气派，和阳安城的城楼完全不同，却同样透着一种“繁华”的气息。只是阳安城的繁华，是他和扶苏、大宝、小宝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摸得着，闻得到烟火气；而这里的繁华，像一幅流动的画，好看，却让他觉得有些遥远。
“师傅，要拍照吗？十块钱一张。”一个举着相机的小伙子问他。
孙健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那是他刚买的二手智能机，学会了用它看时间、查地图，还会拍点照片。他对着江对岸的陆家嘴拍了一张，想了想，又对着自己拍了一张，背景是璀璨的灯光。他想发给母亲看看，告诉她，他在上海挺好的。
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眼角有了细纹，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和周围光鲜亮丽的人群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刚来时的惶恐，也没有对未来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