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苏清和正语气高亢的慷慨激昂着，忽然便被吴璃的这个疑问句给打断了情绪。
稍稍定了定神，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苏清和忍不住略感疑惑的看了身旁的余震一眼。
然而由于余震仍然在望着窗外那不知道究竟有多么好看的景色，使得苏清和没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提示……
“不用看他，朕还没有跟他讨论过这件事情。只是随着税银亏空的问题调查的越来越深入，朕发现，遍布大周各地的寺庙，对整个大周所造成的危害和影响恐怕远不止目前能够查到、看到的这些。”
吴璃的语气中隐含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杀意，继续说道：“以往因为那些寺庙早就有了，自大周立国之初，便逐渐的在各个地方生根发芽，导致朕甚至对寺庙的存在感到习以为常。
而越是如此，便越难以发现它们造成的危害。直到这次税银亏空的问题爆发出来，朕才猛然惊觉，那些寺庙和这个宗教，把大周祸害成了什么样子！朕……需要为此做一些决定！”
苏清和感受着吴璃的气势，迟疑道：“陛下，臣以为……是不是妖魔建立的宗教，其实并不重要。无论是不是妖魔建立的，都改变不了这个宗教正趴在大周身上无节制吸血的事实。
其对大周造成的伤害之大，甚至到了掩饰不住的程度！到了这个地步，距离暴雷已经不远了。所以是妖魔建立的也好，不是妖魔建立的也罢，对这个宗教动手，都是势在必行的。”
吴璃想了想，缓缓点头道：“有道理，倒是朕想岔了。虽然朕不太理解你所说的‘暴雷’是什么意思，但朕能明白你想表达的态度。关键点不在于妖魔，而在于对大周是否有利！”
苏清和附和道：“没错。陛下，我们要坚守‘两个凡是’的标准，既：凡是对大周有危害的，那就必须是妖魔干的，不是也是。凡是对大周没危害的，那便全都不是妖魔干的，是也不是！”
吴璃愣了下，消化掉了这句话里的逻辑后，摇头失笑道：“你可真是个妙人……让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是你体内的先天至宝改变了你的性情吗？朕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自小就在府里当下人的家伙，能像你现在这样去思考问题。”
总感觉吴璃这又是在装作无意的试探自己，苏清和无奈道：“陛下，是不是该看看臣伪装成妖魔的能耐了？如果切实可行、没什么破绽的话，臣想通过伪装成妖魔的方法，尝试着去打入神都妖魔密谍的内部，找出来它们平日里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吴璃当即摆手道：“不急，既然对寺庙以及和尚动手是势在必行的，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将动荡降到最低？把寺庙以及和尚彻底铲除的同时，还不至于让地方上陷入混乱？”
啊？
又问我？
怎么什么事都问我啊？
苏清和颇感无语。
不过皇帝就政事垂询朝臣属于常规操作，不管是谁，只要被问到了头上，那就得绞尽脑汁的进行回答。
否则面对着皇帝垂询政事，你却一问三不知，还不得把皇帝给气笑了？
罢官贬爵都是轻的！
当然，苏清和目前没有爵位在身，所谓的官职也不具备什么权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可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说吴璃提出的问题……
类似的事情其实在前一世里曾经发生过四次，前一世的历史上，将这四次行动统称为三武一宗灭佛。
三武一宗分别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以及后周世宗柴荣。
相对来说，前三次灭佛的过程非常暴力，特别是拓跋焘的灭佛政策，堪比毫无人性的种族灭绝。
而最后一次灭佛的过程则相对温和且克制，更符合苏清和的审美。
仔细的在脑海中整理了下关于柴荣灭佛的零碎记忆，苏清和沉吟道：“陛下，臣以为，宗教作为一种信仰的载体，想要全面消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能将所有人全部杀光，可那样的灭佛，又有何意义呢？
况且宗教本身具有现实滋生的土壤，即便灭了这个宗教，也会有别的宗教重新被建立，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真正禁绝。另外，客观评价，宗教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倒也没必要将其一杆子打死，那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我们真正需要做的，是依靠着灭佛的名义，将那些借佛之名、指佛穿衣、赖佛吃饭的假和尚，以及很可能潜藏在佛像背后的妖魔一网打尽！同时把被寺庙占据的耕地尽数释放出来，用以安顿流民、恢复生产！”
苏清和一边说着，一边看到吴璃满脸认真倾听的表情，不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佛教的背后到底是不是妖魔，这个暂时还是未知数，就算按照最坏的结果去推断，真有妖魔在背后兴风作浪，绝大多数的僧人也必然是人族，妖魔顶多在其中起到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以依着臣的想法，寺庙以及和尚无需全部铲除，而是要限制规模，严控进出，将其彻底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下！臣不建议陛下全盘否定。说一千道一万，底层百姓实在是活的太苦了，他们需要这种精神慰藉的存在，因此陛下需要师出有名，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的苦心。
先定性，圣旨明发天下，肯定佛教的教义具有导人向善的积极作用，但真正的有德高僧太少！反倒是披着僧衣的恶徒极多！私自给百姓剃度，甚至庇护作奸犯科之人，形成欺压地方百姓的寺院黑恶势力，大肆放贷侵占百姓土地，这些都是普遍现象，必须整顿处理！”
说到这里，苏清和仿佛忽然卡壳了一般，非常突兀的停了下来。
正听得入神的吴璃愣了下，紧接着便赶忙催促道：“然后呢？怎么不说了？快说啊！”
苏清和陪笑道：“陛下，臣说了太多话，这嗓子有些干，请陛下赐臣一杯茶水以解口渴之忧。”
吴璃没想到苏清和会整这么一出。
因为被苏清和所说的那些话挠到了痒处的缘故，根本等不及再让内侍去泡一壶新茶，于是干脆挥手运气，将自己的茶杯直接推飞，平稳送到了苏清和的面前。
“喝朕的茶吧！稍微有些凉了，解渴肯定没问题！”
吴璃略显焦急的说道。
苏清和立刻致谢，端起了那杯吴璃仅仅喝了半口的御茶，仰脖当场一饮而尽。
重新放下茶杯后，咂吧了咂吧嘴，一时间唇齿留香，只觉得这茶叶不愧是御用之物，泡出来的茶水幽香提神，竟是令人饮之而神清目明！
好东西啊！
老子完全不懂茶叶，都能喝出来这玩意绝对是难得的珍品！
“解渴了吗？解渴了就快说！定性之后该怎么做？朕昨天临睡前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原本是想着干脆全面禁绝，拆掉所有寺庙的。至于那些和尚尼姑，为了避免出乱子，把他们一股脑的杀光是最为简单直接的做法！
可方才听你那么一说，朕又不得不承认，你想的更加周全。真要是按照朕的想法，采取全面禁绝的手段，那可以预见的是，一定会出大乱子的。朕不是不能接受出乱子，只不过无法接受在这种事情上出乱子！”
吴璃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清和，语速颇为急促的说道。
苏清和清了清嗓子，迎着吴璃那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继续说道：“定性是为了师出有名、占据大义，同时也是对寺庙进行分化，让那些心中坦荡的出家人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而定性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相对温和且务实的手段对所有的寺庙进行拆解。
首先必须裁撤寺庙的数量、限制寺庙的规模！由朝廷制定严苛的考核制度，确认合格的寺庙可以得到陛下亲自赐予的匾额，能够继续传教讲经。不合格的寺庙一律拆除，并且绝对禁止新建寺庙、以及民间给寺庙捐献田地和财物。至于数量……留下一成足矣。
其次要严格控制出家人的数量和水平，无论男女，想要出家都必须能够背诵佛家经文，由朝廷组织考试，只有通过考试的人能够获得朝廷颁发的度牒，成为朝廷记录在册的合法出家人。私自出家者处以重罪，接纳的寺庙连带重罪。现有出家人也都要考试！
根据留下的寺庙数量，确定此次组织大规模考试的试题难度，争取让九成以上的出家人都考试不合格。不合格者强制还俗，让他们去种地、去务农、去为了人族事业发光发热。最后将所有寺庙侵占的土地都收归国有，按人头分发给农民和流民耕种！
寺庙管辖的佃户和贱户解放出来，佃户分发土地，让他们重新变回自耕农。贱户统一发往边境，承担后勤、运输、修墙铺路等徭役。再将寺庙里的那些佛像统计一下，除了具有特殊意义的以外，那些用铜和金浇筑的佛像全都融掉铸造成钱，填补国库！”
一口气将这些全部讲完，苏清和在脑海中又搜刮了一番关于柴荣灭佛的大体步骤。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总结道：“宗教有宗教存在的意义，全面封禁是不现实的，也容易造成过大的动乱。不过再怎么温和的手段，都杜绝不了执行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问题，这个要提前有所准备。
特别是大量僧尼还俗后，短期内很难指望他们迅速融入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寺庙里，他们往往不事生产，哪怕想让他们重新种地，也得注意安排好农户对他们进行帮扶，否则他们容易闹出事端。”
吴璃听得双眼直冒光。
看向苏清和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之珍！
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苏清和一番后，吴璃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如此治世之才……这件事情，朕几日来跟诸位阁老仔细的商讨过数次，有阁老跟朕的想法一样，认为当下重手，多砍些脑袋而已，后果可以接受。
也有阁老跟你的想法类似，但却提不出像你这样完整、且具有极强可行性的建议，因此温和的处理并不怎么被接受。早知你有这等才能，朕真应该早点将你传召入宫，让你跟阁老们好好地阐述下这些方法！
恩……今日事毕后，回去记得写一份详细的条陈给朕！朕审阅完，确认没什么问题的话，便直接按照你的条陈行事好了。说起来，以你的本事，放在镇妖卫里着实是有些大材小用，想不想出来去别的衙门任职？”
迎着吴璃炯炯发亮的眼神，苏清和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身子微微后仰，后背整个贴到了椅背上，干咳了声后，开口道：“陛下，臣现在的主要任务……难道不应该是查清楚妖魔的内应究竟是谁吗？还是在镇妖卫里行事会比较方便吧？贸然被调到其他的衙门，反而不如现在这样行动自如。
毕竟，臣非常年轻，受限于品级，即便被调到其他的衙门，也不可能在其他衙门里真正的身居高位。而需要调查的那几位嫌疑人，一个个全都位极人臣。真去了其他衙门，臣怕不是除了上朝以外，都没机会见到那几位嫌疑人了。”
吴璃一想也是，脸上顿时浮现起了遗憾的表情。
思索了片刻后，抿嘴道：“好吧，如果朕有政务上的事情不明，需要你来出个主意的话，会直接传召你入宫的。关于治佛的方针，等你提交上来条陈后，朕准备让朝臣们都知道条陈是出自你手。
这样的话，你有治世之才的名声将逐渐传扬开来，朕日后传召你的次数因此而多上一些，在朝臣们眼里也是正常的，不至于怀疑什么。唯一的坏处是，有可能把你推上风口浪尖，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好你就会改主意吗？
这哪里还有我拒绝的余地啊？
苏清和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的拱手道：“听凭陛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