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朕把骨头拆了也凑不出二十万!”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九龙冠冕的旒珠哗啦作响。
可当边关八百里加急中\"尸横遍野\"四个血字浮现在眼前时,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回龙椅,明黄龙袍在椅背上揉出凌乱褶皱。
“陛下明鉴!京畿大营现有十五万,加上卫戍部六万,足矣......”
“事急从权啊,陛下!京城还有禁军三万......”
封阁老和秦中书几乎是扑跪出来。随着他们额头触地的闷响,以及皇帝瘫在龙椅上灰败的脸色,再联想到弘郡王描述的胡人破关景象,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先是三朝元老的礼部尚书颤巍巍跪下,接着像推倒骨牌似的,满殿朱紫纷纷伏地。
在此起彼伏的\"陛下三思\"声中,左右丞相突然以头抢地,花白胡须沾上金砖的灰尘:“陛下!纵使弘郡王有卫霍之勇,也不能让他空手上阵啊!”
“臣愿立军令状!”弘郡王重重跪地,膝盖与金砖相撞的声响让前排几个文官一哆嗦,“一年之内若不能收复云中七城,臣愿悬首午门!”
“好,好得很!你们这是要逼宫啊!”皇帝的手指抠进龙椅扶手的雕纹,指甲缝里渗出丝丝血痕。
这把用父皇性命、从手足手中抢来的龙椅,此刻摸起来竟像块烧红的烙铁。他沉默得如此之久,直到有老臣跪不住开始摇晃,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朕...最多拨十万。京城守军若尽数调走......”阴冷的目光扫过殿下众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劝朕的人!”
弘郡王突然单手撑地起身,漫不经心掸着膝头并不存在的尘土:“既如此,臣还是等父王病情稳定再议。”他说话时唇角带笑,眼底却结着冰,“毕竟忠孝难两全啊,陛下!”
朝堂瞬间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皇帝死死盯着弘郡王,浑浊的眼珠暴突出血丝,举起的右手颤抖如风中枯叶。他原想借刀杀人,没成想反被将了一军。
“陛下!边关昨日又发告急文书!”
“若等鞑靼打到白河,调兵都来不及啊!”
这次跪谏的武将,一个个跪得笔直——他们都是当年跟着靖亲王或是景家几位将军浴血奋战过的旧部。
文官们想到皇帝方才的威胁,也抖如筛糠地跟着劝谏,户部尚书甚至当场给皇上算了笔粮草账目。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李公公连忙让人捧来参汤,又伺候他吞下一颗猩红色的丹药。
待那燥热在胸腔化开,皇帝才喘着粗气妥协道:“京畿驻军拨十万,卫戍部六万全给你。剩下的...”他扫了眼跪满大殿的臣子,“要守九门。此事已决,粮草先行,弘郡王后日必须开拔!李德旺任监军!”
他语气非常决绝,看样子是多一个都不愿给了。
这也是要在弘郡王身边安插他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对弘郡王一万个不放心。
其实他暗自盘算:京畿还藏着五万精兵,加上两万禁军和秘密训练的五千金吾卫...
他余光瞥见跪在阶下的李公公,眼神里淬着毒——这老狗知道的事情太多,自己不好亲自动手,还不如用弘郡王那把刀,要他随那个孽障而去。
“臣,领旨。”
弘郡王再次跪地,接过那特殊的虎符时,指尖在青铜兵符上摩挲而过,心中拂过势在必得的笑意。
“老奴...遵旨。”
李公公叩首时脸上堆着谄笑,后脊却爬满冷汗。他太清楚了,这差使根本是条黄泉路——无论弘郡王胜败,他都难逃一死。
谁会留一条恶毒,又只会告黑状的狗!
…
“父王,母妃,这事,能成吗?定帮会不会有危险?”
饭桌前,弘郡王妃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忧虑。
她面前的青瓷碗里盛着熬得浓白的鸡汤,上面飘着几粒金黄的油星和翠绿的葱花,却只被动了两口就搁置一旁。
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连平日里最爱的珍珠耳坠此刻也黯淡无光。
弘郡王领命出征已有三日,他亲率十六万大军开赴北疆,胜败在所难免。
靖亲王妃闻言放下手中的银筷,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保养得宜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幺儿好不容易寻回却无法相认,孙儿尚在腹中未及出世,如今长子又要披甲上阵。
这本是他们精心筹划的棋局,可当棋子落在实处时,这位历经沧桑的老王妃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望着厅堂正中悬挂的先帝御赐匾额,想起三十年前那场上位之争,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成败在此一举,他们这些从血雨腥风中走过来的皇族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当这盘棋局中押上的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时,任是再冷静的棋手也难以保持平常心了。
“别怕,没事,我儿是孬的,那边还有景家军接应。”靖亲王的声音突然打破凝重的气氛。他宽厚的手掌覆在老妻颤抖的手背上,感受到那冰凉的体温,不由得加重了握力。
见婆媳二人惊诧地抬头,他这才将景长江如何提前获知消息避过灭门之祸,现在又如何暗中重整旧部返回北疆的经过娓娓道来。
说到关键处,他特意压低声音,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出北疆地形图,指明几处战略要地,道,“强强联合,燕王也做了保证,粮草不止朝廷押送的那批,他还另有后手。”
\"阿弥陀佛!真是命定的,我们王府就应跟景家绑在一起。\"靖亲王妃长舒一口气,手中佛珠转得飞快,紧绷多日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弘郡王妃闻言眼中泪光闪动,多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似乎轻了几分。她重新捧起那碗鸡汤,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汁顺着喉管滑下,连带着这几日郁结在胸的忧思也消解了些许。
\"但是,\"靖亲王突然话锋一转,惊得灵儿手中的象牙筷当啷一声掉在青玉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