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齐齐吓了一跳。
纷纷冲出小院,向着那叹息声,大笑道,甚至有些冷清的院子冲了过去。
龙清梅有一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南疆的会文城。
那天夜里,她跟十几个家伙去袭击王贤,结果差一点连她都死在那小院外面。
若不是她聪明,用一只猫儿替下自己,只怕那风中一剑斩的不是那老树,而是自己了。
三个女人各怀心思,哪里管什么礼数?
冲即冲进那大门虚掩的小院,龙清梅一声惊呼:“好你个王贤,竟然躲到了龙门寺里?”
她分明记得,从离开会文城,到遇上唐青玉,这家伙也是今夜这般鬼鬼祟祟。
只要想到南疆,她的神情就会变得说不出的萧索。
当下的女人,心里只觉一阵热意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
冲进小院,人如箭一般扑到小院,一直来到油灯昏暗的客堂门外,却在一刹那惊叫一声。
旋即停下了脚步。
小院刹那,变得死寂。
只见地上有几张已烧成灰的锡箔纸钱,一阵风吹过,灰烬随风四散,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看不见的鬼魂正在等着攫取。
一左一右,摆着两口棺材。
一口是普通红松打造,也是薛玉白开看过的棺材。
一口却是金丝楠木所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应该是大户人家,甚至是皇城里的老爷所有。
咬着牙,龙清梅看着坐在客堂里的汉子喊道:“王贤,别装鬼,你出来!”
屋里的老人换了一件僧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身高六尺,一脸胡须。
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的大汉走了出来,跟三个女人问道:“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龙清梅哪里相信,冲上前去捏大汉的脸。
汉子冷不丁被一个女人袭击,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嘛!”
龙清梅入手处,被汉子的胡须扎痛了手。
看着汉子被他捏得变了形的脸,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喝道:“你就是个鬼,既不愿见我,为何又要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一刹那,她心情突然变得说不出的落寞。
全身再也提不起劲来,只想醉一回。
若是这里不是寺院,她真的想大醉一回,一觉睡上十天十夜,不再醒来。
也许一觉醒来,也许什么事都改变了。
一个人之所以能活下去,也许就因为永远有一个明天。
薛玉和百里玉凰吓了一跳,没想到龙清梅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上下其手。
就跟自己的男人一样。
客堂里的老人也好,老和尚也罢,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门外的四人。
或者在他看来,龙门寺里太寂寞,来了一些人间悲欢,一些烟火气,就算是菩萨也会喜欢。
壮汉回过神来,甩开了龙清梅的手。
指着屋檐下的金丝楠木棺材说道:“你怕是认错人了,我只是来龙门寺,安葬我的朋友而已。”
说完,又指着另一口松木棺材叹了一口气。
“这里还有一个家伙,正好请大师明日做一场法事,超度他们。”
薛玉叹了口气,幽幽长吟:“一出阳关三千里,从此王郎是路人。龙姑娘,只怕那个负心的家伙,早就把你忘了吧?”
闻言,龙清梅只觉得全身发热,看着眼前的汉子苦笑道:“你既然不是王贤,为什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汉子换了一身黑布衣裳,袖口洗得发白,腰间系着一根蓝布带。
没有跟大漠英雄那样,别着一把灵剑甚至指间连一枚纳戒都没有。
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就是一个活脱脱,来自皇城的莽汉。
汉子甚至脚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兽皮靴子,而是一双寻常的布鞋。
汉子苦着脸回道:“姑娘,你应该不认识我的朋友......难道你认识这棺材里的和尚?不对啊,和尚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认识你?”
薛玉叹了口气,喃喃道:“龙姑娘,你认错人了,其实我也想见见王贤。”
百里玉凰浅浅一笑:“转眼数年过去,我也想看看昆仑山的小道士,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
龙清梅撇了撇嘴,说道:“还是跟当年一样,生着一副女人的面容,让人又爱又恨?”
说完不管不顾,掀开两口棺材。
只见松木棺中,真的躺着身着僧衣人青年和尚。
金丝楠木棺材里,竟然躺着一位身着铭黄衣衫,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
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叫:“老和尚,这家伙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还是这,这分别是皇城里的贵人,怎么也早逝了?”
薛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旋即用手盖住了脸。
百里玉凰看着两口棺材里的男子,幽幽地说道:“生命,难道如此脆弱?”
“生又何欢,死亦何患?”
汉子眼睛里带着一抹笑意,静静地说道:“除非有逆天之道,否则,任谁打出生之后,不是奔着死而去?”
话未说完,老人笑了起来。
击掌赞叹:“说得好,慧果就是看不透生死,所以我才带他去神都......”
龙清梅轻轻叹息了一声。
薛玉想了想跟屋里的老人福了福:“老头,我想起一个朋友,听说南疆有一个老和尚,为了带着自己的弟子去赌坊悟道。”
“据说那一回,那些和尚只是输光了身上的钱,没想到,龙门寺的和尚却输掉了性命。”
大汉也不管三个女人,回到客堂里,坐在老人的面前。
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
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悟得是贪嗔痴的小道,龙门寺的慧果悟得是生死之间的大道,道不同,付出的代价自然不一样。”
当当当!
汉子一番话,如晨钟暮鼓,惊得龙清梅和百里玉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两人走进客堂,跟老人福了福。
百里玉凰问道:“倘若为了悟生死大道,连性命都搭进去了,还有什么用?”
龙清梅跟着问道:“死都死了,还悟什么道?”
汉子看了一眼老人,摇摇头。
微微一笑:“若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又何必出家,何苦悟道?”
老人笑道:“除了生死,可还有悟道之法门?”
“有啊?”
汉子笑道:“佛门四万八千法门,哪个法门不能悟道?譬如放下荣华富贵,放下爱恨情仇,放下大好江山......”
龙清梅红着脸,问道:“女人呢?譬如我,要放下什么?”
汉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指着老人笑道:“你是修士,自然要问眼前这位前辈,我只是一个粗人。”
老人淡淡一笑:“老实说,修士到了一定的境界,法无定法,如何闻道?”
龙清梅跳了起来,跟着问道:“没错?你说......”
百里玉凰和薛玉,齐齐看着老人和汉子,三人当下的心思一样。
她们在想,发如此踏过眼前这个坎?
不过,是她们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个难以逾越的天堑?
汉子闻言,呆住了。
看着三个女人,像是看着三个白痴一样。
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只是一个凡人,当年我娘还在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砍柴的道理。”
“哦?”
老人一边给三个女人倒上热茶,一边笑道:“愿闻道。”
汉子也不客气,喝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时我经常跟人上山砍柴,砍得人多,近近的柴都被砍光了。”
“我娘就说,近处都砍光了,去远一点的山上,山下的砍光了,就去山上......一山更比一山高,更有砍不完的柴,看不完的风光!”
“好一个砍柴如闻道。”
老人沉默片刻,看着三个女人问道:“三位施主可曾听明白了?”
薛玉摇摇头。
百里玉凰想了想,问道:“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龙清梅叹了一口气:“云里雾里,我已经站在高峰之上,如何看到更高的地方?”
“再说说。”老人也来了兴致。
大汉白了三个女人一眼。
大手轻轻地敲着桌面,喃喃自语:“我那时候还小,跟着走了很远的路,砍了很多的柴,最后却没办法背回家......”
老和尚一听,脸上露出一抹悲悯之色。
喃喃道:“母慈子孝,自是人间难得之情。”
三个女人听得云里雾里,更迷糊了。
汉子笑了笑:“后来跟我一起的大哥告诉我,背不动的时候,就扔下一根柴,大不了明天回来捡......”
“就这样,我一路走,一路扔......最后一大捆柴背到家里,只剩下一小半。”
“谁知我娘也没怪我,反而安慰我说放下才能背着这些柴,回到家中。”
“那些扔下的,不是我眼下可以得到的东西,将来等我长大了,自然能背得动更多的东西......”
说到这里,汉子眼里恍若有星光闪动。
像是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又像是想到了远方的亲人。
老人双手合十,赞道:“好一个放下才能得到,这是我听到最简单,最明了的道理,话说你们都听见了吗?”
三个女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回味汉子的这番话。
谁没有母亲?
谁没有亲人?
曾经的童年,却是她们最美好的回忆。
只是三女都没有上山砍柴的经验,她们只是试着将汉子的这番话,融入自己儿时的时光。
那时候,应该还有其他的道理。
屋檐下的两口棺材,在这一刻有一缕淡淡的光芒闪耀。
仿佛是听懂了汉子关于生死之间,以及放下的道理。
老人很是欢喜。
抚须赞道:“如此,你要不要在龙门寺里出家,终有一天,你肯定能去往传说中的佛国。”
汉子摇摇头,嘿嘿笑道:“我还有一些债还没有还,我得还清了所有的债,才会安心。”
龙清梅就跟梦里一样。
喃喃问道:“还清了债也能闻道?”
“自然能啊!”
汉子望向夜空中缓缓升起的月儿,淡淡笑道:“还清了债,便能心无挂碍,心静之下,自然得道。”
老人闻言,叹了又叹。
凝声说道:“你们听清楚了吗?这却是道门的道理,道法自然,说的便是清静之道。”
龙清梅,百里玉凰已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连薛玉也听呆了。
眼前只是一个粗鲁的莽汉,甚至说出来的只是一些世间最粗俗,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可是,在今夜的三女听来,却别有一番意境。
不过,汉子说出来的话有些粗俗。
可是当老人再重复一遍之后,却恍若龙门寺里响起的晨钟暮鼓,直入三人心底。
老人长叹一声:“佛说至道无难,唯嫌选择;道门却是道法自然......愿你们看破生死,再闻道。”
老人像是对面前三个女人讲道。
又像是在跟棺材里的两具尸体诵经。
听得汉子一声大喝:“前山后山,皆可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