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孙天歌:
若你见此信,想必已历尽千劫,踏碎凌霄而归。
爷知你从小便与旁人不同。
三岁不哭,五岁不争。
五岁时你二叔家的孩子抢了你娘留下的玉佩,你只是静静看着,眼神静得像口古井。
那晚爷偷偷去瞧你,却见你将断成两截的玉佩埋在了后院老槐树下,一滴泪都没掉。
(萧天歌指尖微颤,信纸上的墨迹忽然晕开一小块)
爷那时就在想,这孩子到底是天生圣人,还是...天生魔种?
你爹战死边关的噩耗传来时,全族恸哭,唯独你站在灵堂外望着月亮,月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柄出鞘的剑。
(信纸突然泛起细密的冰晶,又转瞬蒸发)
记得你六岁那年,爷在这棵老槐树下逮到对着树根撒尿的你。
把你举过头顶时,你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后来才知道是厨房阿嬷偷偷塞给你的,因为瞧见你总把饭食让给流浪的野猫。
(萧天歌喉结滚动,信纸一角无声化为齑粉)
天歌啊,爷不怕你成魔,只怕你心里头那点温热被岁月冻透了。
如今你抬手可摘星辰,但可还记得那年槐花落满肩头,你偷偷把最后一块饴糖塞进爷皱巴巴的手心?
……
萧天歌站在虬结的槐树根上,树冠哗啦作响,恍若老者叹息。
许是什么迷了眼,眼前是莫名的模糊。
他早已将信中内容尽数记下,却仍忍不住反复摩挲着泛黄的纸页。
作为一个穿越者,三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待他真正觉醒前世记忆时,这具身体才不过稚龄。
\"我的小天歌,你怎么不爱笑。\"
记忆中,爷总爱用粗糙的大手捏他的脸,语气里带着无奈与疼惜。
上辈子被至亲背叛的痛楚,让他这一世本能地疏离。
权力?财富?那些旁人争破头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浮云。
爷说得对,他骨子里太傲,那些腌臜玩意儿,他根本看不上眼。
(信纸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但你小子有种!\"爷的字迹突然变得张狂,\"记得那年大长老夺了你爹留下的矿脉,三年后那矿快被挖废了,你倒好,愣是带着一群娃娃兵把烂摊子接了过来。爷躲在祠堂后头瞧见你熬得眼睛通红,手上全是血泡——那会儿你才十二岁!\"
萧天歌嘴角不自觉扬起。
是了,他可以不在乎被人抢走的东西,但若事关家族兴衰,哪怕是个烂到根里的摊子,他也敢接,也敢扛!
(槐树突然无风自动,落下一片嫩叶,恰落在他展开的信笺上)
\"如今想来,你不是冷情,是太清醒。\"爷的笔迹渐渐变得平和,\"清醒得让人心疼。\"
萧天歌猛地合上信纸。
信纸最后一段的内容,像根细小的刺,无声无息地扎进心里。
原来爷一直想问却不敢问出口——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并非萧家血脉,所以才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爷在信里懊恼地写着,不知是哪个多嘴的说漏了这事。
可萧天歌知道,从来没人说漏过什么。
他只是本来就没有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或者说当了,但是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他...太会藏了。
信上说,他是爷的大儿子从边界战场抱回来的。
当时大房多年无子,便将他记在了大房名下。
关于他的来历,至今成谜。
只知道发现他的地方——
那地方邪门得很,漫天血雾里飘着支曲子,清亮得不像人间调子。
于是便有了\"天歌\"这个名字。
最后一行字洇得厉害,像是被茶水打湿过:
\"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要紧?你对着老槐树撒尿那会儿,爷早把你刻进族谱最上头了。\"
萧天歌轻轻折起了信纸。
他深深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
爷待他,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亲孙子。
而自己呢?
始终困在前世的阴影里,像个固执的刺猬,将这份亲情拒之门外。
他不是没有感情,相反,他比谁都重情——所以才有那么多弟兄愿意生死相随。
或许正是这份对亲情的渴望与遗憾,才让他格外珍惜兄弟义气,聚起了一群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袍泽。
可爷走的时候,他没能回来送最后一程。
萧天歌仰起头,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本该让这段爷孙情有个圆满的结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留一纸未竟的思念。
他的脸颊上滑过一抹滚烫,这陌生的湿润让他微微一怔。
原来,他也会流泪。
长久以来,他活得像个没有弱点的神只,冷静自持得近乎冷酷。
可此刻,这滴泪水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人性枷锁。
他忽然觉得,自己残缺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完整了。
识海中,那棵通天彻地的神魂巨树忽然簌簌作响。
原本虚幻的能量叶片竟开始凝实,每一片都泛着温润的玉色光泽。
在无形的能量旋风中,这些新生的叶片轻轻摇曳,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生命。
萧天歌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嘴角却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原来,承认自己的软弱,反而让道心更加圆满。
萧天歌凝视着眼前的老槐树,指尖轻轻一点,一缕生机没入树干。
霎时间,那苍老的树身微微震颤,树皮剥落处竟透出翠绿的光华。
老槐树仿佛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枝叶舒展,吞吐着天地灵气。
渐渐地,树身周围凝聚出一团朦胧的光晕,隐约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宽厚的肩膀,微驼的背,还有那总是带着慈爱笑意的眉眼。
萧天歌心头微震。
那树灵在生机滋养下不断蜕变,苍老的躯壳寸寸褪去,最终化作一个孩童模样。
它懵懂地睁着眼,怯生生地望着萧天歌,本能地感到畏惧。
眼前之人气息如渊似海,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它忍不住战栗。
萧天歌却只是笑了笑,伸手轻抚它的头顶,温声道:\"好好活着。\"
孩童模样的树灵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它歪着头,试探性地抓住萧天歌的衣角,咧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