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一月初七日黄昏时分,三屯营上空弥散着火药未燃尽的刺鼻硝烟。
侯大志躲在城垛后面拼命的尖叫着以抒发自己的恐惧,漫天的箭雨让他连动都不敢动,他的身边倒着一个三屯营的卒伍,此时已经倒在地上,脖子上那支箭兀自抖动。
这三屯营的兵还没气绝,他歪着头看向侯大志的方向,左手攥着箭杆,似乎想要将这支箭从脖子当中拔出来,而右手拼命地往侯大志的脚下够。
侯大志不忍心,将腿伸了过去,这三屯营的战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轻轻扯动着侯大志的裤脚。
他一边拉着,一边张大嘴巴,不断地捣着气,试图想要呼吸,然而他越捣,口腔里的血液积地就越是堵住喉咙,发出“咯咯”地声音。
看向侯大志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和祈求。
然而侯大志却将头别了过去去,不敢去看他。
“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兄弟,不是俺不想救你,是你根本救不活了,与其折腾,不如安心的去吧!”
那三屯营的兵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绝望,双腿不甘心地捣了两下,随后喉管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吐气声。
感受着抓自己的手松了,侯大志将腿收了回来。
女真人终于找到了三屯营的弱点,开始发力猛攻,千五的蒙古人站在护城河边不断放箭,他们的弓力轻,以半弓轻抛的方式来压制城头。
箭矢实在是太过密集了一些,根本没人敢探出头去。
等箭雨稍缓时,女真人已经来到了城下。
侯大志听见轻轻的一声响,偏过头去就看见了一个云梯的梯头。
鞑子要登城!
城下听不懂的呼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仿佛就在耳边。
他心中一惊。
高昂的天鹅音响起,他身旁的乐亭营战兵拽着他的脖领子往上提拉:“起来,起来!”
侯大志被这一声熟悉的语言一喝,心中的害怕稍去,提振起了士气,站起了身也不瞄就往下放了一铳。
顿时下面就响起了“啊”的一声惨叫。
“俺……俺杀了一个鞑子!”
由于无法确认战果,侯大志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打的,同样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死了,但他就是认定自己杀了一个鞑子。
“洗铳……”
侯大志拿出搠杖使劲对着铳口捣着,随后取出自己的药壶
“下药三……三钱……”
到处都是噼里啪啦地铳响,侯大志此时已经不那么怕了,嘴里不断地捣鼓着当初教官教给自己的那些步骤。
“闭火门!”
身旁的一个身影向城下放了一铳以后,马上闪开。
侯大志补了上去:“击发!”
“嘭!”
火门上一道白烟,紧接着视线也被白烟所阻。
东段城墙上的火铳声连响一片。
为了防止伤到自己人,在云梯搭上来以后,城外的箭雨已经不那么稠密,直射的大多数箭矢都被女墙所阻,而抛射的箭矢则飞过城墙守军的头顶,落到了城内。
也正因如此,攻守瞬间易势,城下满是惨叫声。
一个女真甲兵的身影从云梯上显露,但瞬间他就被四根长枪和棍棒等长杆兵器围攻。
这些守军不求能刺穿他的甲胄,只求能够让其重心不稳,然后摔到城下去。
一直让韩林担心的范继忠,“摸着杨善过了河”,吸取了南段城墙的教训,组出了一支“长杆军”来对付这些登城的鞑子,反正他也不需要像南段城墙那样先藏拙,因此在交战当中的人手比较充足。
而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东段城墙藏兵洞内的人倾巢而出,来攻的鞑子怎么也没想到,被他们视为弱点以为没多少人防守的东侧城墙上顿时出现了如此多的守军。
他们就如同一头愤怒的牛,低下头支起犄角,却一头撞在了石头上。
以有心打无心,小看了东侧守军的女真人死伤了不少人。
一阵金声在城外响起,攻城的鞑子呼啦啦地往后退去,过了护城河以后再跑五十来步就能进入那些庙宇建筑当中。
与南段攻城的鞑子不一样,东段攻城的女真人似乎并不头铁,发现了中计以后,立马就将投入的兵力给撤了出去。
侯大志听见城头各处都在喊:“往下扔火罐,将那些云梯烧了去。”
侯大志抓起一个火罐扔了出去,随即又往城外女真人撤走的方向瞧了瞧,不少女真人或搀扶或拖拽着自己同伴往后跑。
而从庙宇当中卸下来的门窗和挨牌在后面断后以抵挡弓弩和火铳。
虽然吃了一点亏,但女真人的撤退显得十分有条理,没有见一丝的慌乱。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拖尸体,侯大志也听人讲过,女真人有焚烧死尸的习惯,如遇伤亡,一个牛录的,要尽量将自己人的尸体搬运回去,然后统一烧掉,以免被明人斩了首级。
例如在宁锦之战时,皇太极就在宁远城西南的班军采办窑烧尸。
回到本阵当中还会统计人数,如果丢下的尸体多了,从牛录额真往下都要受罚。
而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大战,明军斩获的真夷首级也十分寥寥。
东段城墙的守军们似乎十分兴奋,整个城头上到处都是大喊大叫,有自己人相互打气的,也有大声嘲讽对面女真人的。
而且不管是乐亭营还是壮武营、三屯营看起来都十分融洽,反倒是这几面城墙上氛围最好的一支。
放下远镜,韩林“啧”了一声,对着身旁的李柱笑道:“倒是小瞧了他范继忠,没想到不仅给鞑子来了个惊喜,也给老子来了个惊喜。”
李柱脸上也布满了笑意:“大人确实小瞧了,要不当初属下也不会叫他来当我的副手,在旅顺时候属下中毒,扪心自问,他在旅顺做的那些事,怕是我也未必比他做地更好。”
韩林点了点头:“你这么说,那我可就得跟你要人了,眼下最缺的就是能带兵的,要是叫他做个亲兵的副把总有些可惜了也。”
“都是为大人效力,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柱非常懂分寸地说了一句。
韩林又举起远镜看了看南边,既然女真人的主阵动移他也不怕多尔衮玩什么声东击西的把戏,方才他已经调了陶国振去协防,有了火炮的加入,南侧也击退了这波鞑子的进攻。
“东面这里,奴贼的第一招已经破了,接下来估计就要收起心思玩真的了。”
回身再望向东边,韩林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见招拆招,且看他还有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