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县禀礼街,方黛云低着头跟在郑掌柜的身后,眼睛有些红红的,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她原本正在汇通票号的总号当中忙活着,半个时辰以前有人来到总号,同她说郑掌柜在赌档欠了赌债,要她拿钱去赎。
与她说时赌档的人十分客气,甚至还拉着她走到一边轻声慢语地说,似乎是怕影响了汇通票号的生意。
这可不是赌档的人多么多么的善心,而是汇通引号在乐亭的地界已经闯出了莫大的名声。
本地的大户十有八九都和汇通票号一起出海赚银子,更让人心底畏惧的,是汇通票号背后的乐亭营,前段时间就听说有人在新桥镇的分号闹事,就被汇通票号的掌柜的何歆吩咐打断腿扔了出去,无人敢管,无人敢问。
这群青皮喇唬在市井当中凶恶是凶恶了点,但也不是傻子。
方黛云赶忙去里面和何歆告了个短假,在何歆应了以后,她还特地将身上原本穿着的汇通票号的衣服给换了下去。
方黛云跟着人入了赌档,交了银子才将郑掌柜给赎了出来,赎银看起不多,也就十两银子。
但寻常人家年景好的情况下,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方黛云今年才充当何歆的帮手管事,再攒能攒多少?
这些银子都是何歆借给她的。
而且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二次了。
她到的时候,正跟大爷一样在内间喝茶的郑掌柜还当众给她一顿痛骂,就因为她来得晚,耽误了他的功夫。
郑掌柜今年刚随着乐亭水师的船跑了一趟琉球,上个月底才回来。后半年还要再跑两次李朝。
虽然军律是一样的军律,但在真正执行的时候,相比于陆营尺度要松了不少。
这是韩林、徐如华、董鹤以及海蜈蚣等几个水营军官们商议以后的结果。毕竟出去一趟就至少月余,长时间不得上岸,只在一艘船大小的地界里圈着,对人的心理压力极大。
而压力所带来的怨气,会将原本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无限放大,要是真出了大乱子,那全船的人都要跟着一起玩完。
虽然拿了一样的月饷,但水营的人每跑一次船就另有补贴,如果行市好,还会有额外的赏银。
这么算下来,要是不遇到战事,水营的月饷反而是要高过陆营的,但水营却鲜有人能攒下钱来,因为回来以后,无论是校尉还是卒伍,都会尽情的发泄释放。
而形式嘛,无非就是吃喝嫖赌这老四样。
其实之前当海寇时郑掌柜也是存了不少银子的,但最近半年,他又被以前同为海寇同伙的人撺掇着染上了赌瘾。
以往当海盗时做得都是无本的买卖,现在虽然领着月饷,但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他这么造。
“走他娘的快点,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郑掌柜回过头不满地对着身后的方黛云道。
“当家的,这是往哪里去?”
“走着就是,问他娘的那么多做甚?!”
“哟,老郑,吃酒去啊!”
郑掌柜刚刚说完,就有三四个人迎头拥了上来,郑掌柜一看来人咧开嘴乐了。
“乌侉子,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
来的人正是当初剿海阎王时见势不妙,最先反水的乌侉子,其他几个人也是之前的海盗同伙,不过为了防止他们抱团,韩林这些海寇打散分到了各个队中。
这些人对海上还是比较熟悉的,不少人现在已经是个小官儿了。
“嗨,这不是刚从李朝回来,上了岸,来县里乐呵乐呵。”
“那感情巧了,俺刚从琉球回来,下个月就去李朝,你跟俺说道说道,那李朝啥样?那边的娘们如何?”
郑掌柜冲着乌侉子嘿嘿笑道。
“那可不能白说啊,爷们几个今天中午还没有着落,你老郑官儿比我大,不得表示表示?”
郑掌柜哈哈大笑:“我他娘的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好说!”
说着他冲身后的方黛云一摊手:“拿钱!”
“可这钱是……”
“是什么?!”
方黛云脸上刚一犹豫,郑掌柜瞪起了眼睛。
乌侉子在旁边看着,添油加醋地道:“哎哟,老郑,你现在怎么混成了这般模样,怎地连个做妾的都压不住?!”
这一番话让郑掌柜十分下不来台。
他脸上猛地起了一丝怒色,抬手一个巴掌就呼在了方黛云的脸上:“他娘的,你个臭婊子,老子当年花了多大的价钱买你?足足七十两银子!现在你个狗娘养的在票号里当差,是不是以为有何主事当靠山,翅膀硬了就以为老子治不了你了?”
方黛云“啊”地一声惨叫,捂着脸低头不敢说话。
郑掌柜对着她继续训斥道:“你他娘的就是个妾!老子就是将你卖到窑子里去,谁也管不着!再废话,信不信老子今天就把你卖进去!”
说完郑掌柜就伸手去方黛云的腰间掏,掏出了个钱囊,在手上颠了颠:“给脸不要!”
汇通票号当中,何歆正在翻看着账本,今年以来的生意明显比去年好上了不少,特别是海上,有了本地缙绅的资金注入,商行又购入了不少的船只,这其中甚至不乏登州、天津等地的水师舰船。
两地的水营将官们已经疯了,只要肯给钱什么都敢卖,到上报时就说坏了沉了等等,就算有人去查也查不明白,这船早就被转手了十几道了。
而商行将船拖回来重新粉刷一番任谁也看不出来,因此乐亭这边每半个月就有船只向李朝、大员、琉球等地发出,原本汀流河口的码头已经不够用。
上个月,县东北的葫芦河的野猪口码头也建立了起来,不少商船已经自那里分流。
所有的商事都要何歆做主,每天她处理的事情甚至比韩林还要多。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黛云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姐姐,先吃饭吧。”
何歆“嗯”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账本,然后又猛地抬起头,看着方黛云脸上红彤彤的印子,面无表情地道:“挨打了?”
委屈了一上午的方黛云“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