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
黄昏当中的乐亭因守备公事房,蔡鼎与韩林并肩而立,负手看着窗外的那一抹彩虹。
他是时下的易学大家,脱口而出的也是《周易》当中第三十卦“离卦”当中的卜辞。
而卜辞当中的“离”字,一种说法是斜阳欲落的姿态,另一种说法就是“螭”,即彩虹的一种。
与现在乃至后世不同的是,在上古及秦汉时期,天空出现彩虹虽然比出现彗星差一点儿,但是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被人视为凶兆。
事实也确实如此。
韩林转过身,看向桌上那两封密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两封密报一封是由李继元自锦州发出,另外一封则是潘野自东江镇皮岛发出。
不约而同地,两封密报都传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六月五日,袁崇焕斩毛文龙于旅顺双岛。
不过消息传回乐亭的时候,已经是七月的下旬。
在杀了毛文龙以后,袁崇焕即刻封锁了消息,不仅如此还将整个东江镇封禁,不许外人出入,与此同时对东江镇进行了一番整顿。
这么大的事儿,袁崇焕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然而京师当中的消息也是滴水不漏,甚至连在其中的赖麻子都没探得,就可以知道崇祯和廷臣们是有多么的不知所措和坐立不安。
得到消息以后,韩林久久无语。
千算万算,他也没预料到,被他视为破解之道的刘兴祚等人,竟然反而投靠了袁崇焕,而他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躲在了后面,并没有暴露,不然已经杀红了眼的袁崇焕,估计立马就会杀到乐亭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试图去改变历史,然而历史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并且放声嘲弄。
他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一些,想要妄图改变历史,现在还不够资格。
两人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看着韩林的表情,蔡鼎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问道:“守备觉得,毛文龙不该杀?”
想了想,韩林道:“当杀!又不当杀!”
“哦?”蔡鼎似乎没想到给出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以后道:“愿闻其详。”
“扪心自问,若我为主官,麾下飞扬跋扈、不遵号令也势必杀之。”
“既然如此,这不该杀又做和解?”
“太急了,在我看来,袁督师在这件事上,是少智之举。”
韩林本想将“脑残”两个字脱口而出,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捏起手中的茶碗盖在茶碗上不断研磨着:“这一不智,便是没有掌握好分寸,现如今,除了毛帅以外谁人能镇的住东江镇?杀毛帅之举,看似釜底抽薪,实则是玩火自焚。”
“有毛帅在的东江镇,原本为鞑子的掣肘,奴贼便是发兵也不敢倾尽全力,而无毛帅的东江镇,诸将再无有能服众者,相互倾轧,如何再去牵制奴贼?此乃亲痛仇快之举。”
“这二不智么……便是有尚方宝剑在身,安敢妄斩一品大员?其人的生杀之权当在圣上,不教而诛是为僭越,若是其矫诏……那怕是就不止僭越这么简单了。”
“因此依我看,毛文龙该杀,但一来,不能在此时杀,二来也不能不教而诛,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若日后真个因此闹出了什么乱子,毛帅之今日,便是其人之明日。”
蔡鼎摇了摇头:“你当袁督师不如你?这其中种种, 怕是早就想了个明明白白,只是如今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所以我说其心中太急了一些,若非当初在皇上面前五年复辽的海口,他也不必这么着急就要将东江镇收入囊中。”
说话间,韩林又将李继元的密报拿起来,抖了两抖:“不过他一面打着五年复辽的旗号,一面又暗中与奴酋皇太极遣使遗书是为何来,他该不会指望着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鞑子自退,灰溜溜地滚回深山老林罢?”
蔡鼎摊了摊手:“恐怕只有其人自知了。”
想到被背刺的毛文龙,韩林心有余悸地道:“实在没想到,刘兴祚兄弟竟然会背叛毛文龙。”
韩林苦笑道:“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到现在也是毛骨悚然,以彼见己,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了。”
蔡鼎似笑非笑地道:“守备觉得我可信否?”
韩林以为自己的一番话教蔡鼎心中起了不快,连忙笑着解释道:“先生误会了,若要不信任先生,我岂能将整个衙署都交给先生打理?”
蔡鼎摇了摇头:“守备大人错了,我不可信。”
就在韩林恍惚愣神之间,蔡鼎继续道:“若以情义而服众,则天下人人皆不可信。守备可曾想过,兴祚为何叛毛投袁?”
韩林想了想:“未遂其愿。”
“然也!”
蔡鼎抚掌:“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可信的,唯有一个利字。”
虽然觉得蔡鼎有些过于绝对和腹黑了,但韩林还是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先生何以教我?”
“人人皆有野心,爱财的予其财、爱权的予其权、好色的予美人、好食的予珍馐,只有让人获利才能使人甘心卖命,要教其人知道明白,他所做的非是为你,也是为己。”
韩林低头沉思了一阵:“常言亦道:‘升恩斗仇’昨日见小利便喜,明日见小利则怨,人心不足蛇吞象,终有一日必恩深成仇,当如何解之?”
蔡鼎笑笑:“人心如此,无解。你能做的,就是不断往上爬,为众人谋利,什么时候你爬不动了,不能为众人谋利了,那便是树倒狐弥散之时。”
韩林揉着额头,感觉十分头疼,随着人越来越多,他最近也有些力不从心,总感觉有什么地方没想明白,今日蔡鼎给他解了一番惑以后,韩林稍稍有那么一些清明,感觉好像隐隐摸到了什么,但是又云里雾里的。
不过韩林非常
他抬起头,看向蔡鼎:“敢问先生的野心是何?”
“待到其时,守备自知。”
蔡鼎打了个马虎眼。